墨云天

踏出府门,曲柳在安王爷的马前行礼:“曲柳恭迎王爷。”

已经四十多岁的王爷看起来依然年轻,连笑起来都带着股威严:“不必多礼,几日不见,你倒是出落得越发像你娘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府里走,“最近有你爹的信儿没有?”

曲柳跟在后头颇为失落地摇头:“离家三年,至今未有丁点儿音信。”

王爷的步子顿了顿:“倒也不必太担心,你父亲性子天生闲散,此时不知在何处游山逛水呢,只是留下这么大的摊子让你一个弱女子挑,真是苦了你。”

“能接下曲家担子是我的福分,苦倒是说不上。”

王爷走到正厅坐下,听曲柳这话不由点头:“你若能这样想就好,今儿你给我来的信我看了,怎么,难道这和亲的蛮族有什么蹊跷不成?”

曲柳闻言,忙阖窗闭户,然后将事情原委细细地说给王爷听。

“食人妖狼?”

“王爷不要怀疑,东山上的遗骨齿痕分外奇怪,而且留下的脚印也硕大无比,一旦出事国将不保啊。”

“我并不是不信,”安王爷思忖了一会儿,“当年我和你爹交好,他给我看了你们的家传之书《曲水》,那里面记载的东西奇奇怪怪,一开始我嗤之以鼻,可在自己遇上几件怪事后便不得不信了。”

曲柳闻言黯然,《曲水》一书是她祖上传下的,可现在却随她父亲一起不见了踪影,如今人书两茫茫,不知该去哪里寻找。

“不提《曲水》,”王爷见状将话题岔开,“那蛮族本来就有主战派和主和派,这次来和亲的十二皇子是主和派,我与他接触过几次,觉得他还算是个心系百姓之人。不过也难保他心怀叵测,更有可能是主战派在他身边安插了奸细,这都说不准。问题是现在该如何是好,在大婚那天多派两支精兵守在殿外怎样?”

曲柳摇头:“妖狼凶残,人恐怕守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

“除非八月十五那天不成亲。”

“小姑娘想得太简单,”王爷的食指在桌案上一下下地敲着,“八月十五不成亲还能等到九月十五,九月十五不行还有十月十五。和亲的队伍都来了,若是这时候反悔岂不是等于变相宣战?”

曲柳默不出声。

王爷垂下眼想了一会儿:“我倒是有个主意,当年你父亲跟我打赌时输给我一样玩意儿叫做遮天墨,用它对着天空涂就能把周围两里左右的天空遮住,大婚那晚用这个遮住月光如何?”

“可我听说蛮族那边只要不见圆月就不举行婚礼,”曲柳咬着唇,忽而眼睛一亮,“光有遮天墨不行,要是再加上另一样,说不定我们能骗过妖狼!”

“哦?”王爷挑起了眉毛,曲柳笑了笑,凑到他耳边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十一

“我、我不下去!”站在井边的青石沿上,明石的腿都抖了起来。他们现在正在一口深井旁,望下去就见幽幽的井水在石壁上荡着碧色的光,逼仄的空间更是骇人,可曲柳竟然要跳下去!

曲柳的一双美目瞪着它:“有我在你怕什么!”

明石把它那猫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不,说啥也不下去,就算是仙丹在里面我也不下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曲柳见劝不动他,只好道:“那你待在这儿帮我看着,要是看到有人来了就喊我。”

明石脸上的触须抽动了几下,这口井在一座荒庙里,除了曲柳这样的人还有谁会来?不过只要不让它跳井,不管什么要求它都会答应的。

“行、行……”还没等它说完,只听扑通一声,曲柳早已纵身一跃坠进狭小的深井当中。明石忍不住惊呼一声,再往下看时就见曲柳的长发在水面上如蛇般舞动了几下,然后便渐渐没入井水里。它不由得大口呼吸了几下。

可井中的曲柳却感觉不到它的惊恐,冰凉的井水已浸透她的身体,她张开嘴吐气,无数气泡便如细米般摇曳着升了上去。井水直通地底,她踩着水把自己的身体坠下去,但井水在她吐尽肺中空气后仍不见底,曲柳有些发慌,上次来时没这么久啊,怎么如同潜入深渊一般?

身体还在下降,胸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住,她觉得头皮发炸,似乎有无数支针从脑内向外捅去。正在她难受之际,忽而眼前闪过一阵亮光,曲柳心中一松,朝着那团光芒便撞了进去。

“哎呀哎呀哎呀!”只听一连串的惨叫,一条小龙卷起了身子翻滚起来。

趴在地上的曲柳大口呼吸,这井中有一处天然洞穴与外界相隔,一条井中龙长居于此,而它正是曲柳此行要找的人。

“可撞死我了!”小龙挣扎了一会儿,松开身体躺在地下直直地挺尸。曲柳喘匀了气儿,便跪在它身旁盯着它。

“起来吧,我知道你没事。”

那小龙略微把紧闭的双眼张了条小缝儿,从缝里模模糊糊地瞥见曲柳笃定的神色,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了,只好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嘟囔:“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你一来准没好事儿!”

“瞧,又让你给猜对了。”曲柳一边柔声笑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伸出纤纤玉手:“把明月珠借来。”

小龙愁眉苦脸:“不借成吗?”

“你可以试试!”

被逼无奈地从嘴里吐出一颗圆润硕大的珠子,小龙愁眉苦脸地问道:“你要它干什么?”

“用它混充十五的月亮。”

“啊?”

曲柳却并不向它解释,只是穿过水帘想返回地上。那小龙见状急忙喊道:“等等等等,路有点儿远,我送你回去。”

一道水柱从井中腾空而起,明石躲闪不及被淋了个全身。曲柳刚在井外站稳,就见那只大猫甩着自己的毛儿,把无数亮晶晶的水珠从它身上甩出去。

“要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它气呼呼地抬头,忽然见曲柳头顶上正盘旋着一条小龙,不由一个哆嗦,“啥,井中还有龙啊?”

那小龙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似乎对它很有兴趣:“你是谁?”

“在下明石,蓬莱人士。”大猫勉强答道,“请问阁下是?”

“我?我是井中龙。”

这名儿起的可是够通俗易懂的,明石龇龇牙,弄得小龙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个,其实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井中龙,所以我也就叫自己井中龙了。”

瞧他那语气怪可怜的,明石不由得有些同情它,“你看你住的这口井里碧绿碧绿的,要不你干脆叫碧井得了。”

“碧井碧井,这名字好听。”小龙高兴地念了几遍,对着明石摇头摆尾,“起名之恩,定当报答。”说完它兴奋地冲进井里,又激起了一道大大的水花。

明石认命地重新甩毛:“你这是从哪儿认识的朋友,如此冒失?”

曲柳擦了擦顺着额发上流下的水珠,也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只是张开紧攥着的右手,霎时明亮的光芒将她包围。

“虽然它性格冒失,可关键时刻却很靠得住不是吗?”说着,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十二

良辰美景,琴瑟和鸣。八月十五和亲的日子如约而至,纵使六公主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如同熟透的桃子,她也只得穿上嫁衣被送进洞房。而十二皇子则带着手下坐在他的皇帝岳丈设在殿外的宴席上喝酒赏月,观看歌舞,顺便等待入洞房的良辰吉时。

文武百官觥筹交错,舞女的水袖翻飞如歌。打扮成小太监的曲柳从回廊处远远望去,只见那个叫克辽的高颧骨男人正站在十二皇子身后,他眉间的杀气浓重,而目光则直直地投射到宫殿的屋脊之上。曲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半个月亮已经慢慢地爬上了琉璃瓦,眼看就要露出皎洁的全貌。

难道真是他吗?曲柳心下暗忖,可朱儿到底在磨蹭什么?遮天墨没有涂开,明月珠更没有升起。简直让人焦急不安,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在这里盯着克辽,而是应该自己亲手去放飞明月珠!

克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她看见他垂在腿边的手握紧,骨节奇异地凸了起来,而他眼睛里嗜血的欲望也开始渐渐流露,只是众人还沉醉在欢乐的宴会气氛中,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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