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珠

“我原本是爱着他的吧……可是河洛,我现在居然爱上这样让人痛苦的朱河洛,我何尝不懂,你对我那些佯装的好只为了紫竹阁上那个被巫术反噬的她……”沉睡的肉体里有一把意识在微微颤抖,继而眼角是滚落不停的珠子,随珠子散落而出的还有她的体温和一缕不可见的灵魂。

而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那个银发男子渐渐颓败下去,飘飘摇摇,居然是飞在空气中的白色泡沫,次第破碎,次第消失。

她终于,为一个人动情而哭了……

凡茵牵着尖耳小犬匆匆追来,脸上是一片病态的红晕,脚步迷糊踉跄,环顾着四周,失望地摸摸小犬的脑袋:“连你也发烧了吗?鼻子都不灵了。”抬头,漫天纷纷扬扬的白,像一场七月的雪。

策马狂飙离魂夜,

沧海遗珠可采撷。

那一夜,恒帝朱河洛站在漓嫣的床边,九溪烟阁里闪着亮如白昼的光。

恒帝俯身,将那十几颗珠子一一拾起,那些珠子便在他手中渐渐溶为一处,浑圆成一颗鹅卵大的银珠,珠子的表层仍旧温湿,像沾满新鲜泪痕。

“今生我负你,来世你可尽意索取。”他对着床上人沉沉一语,而后撩开袍脚匆匆离去。

他的一切阴毒所为,也不过为了远方那一张即逝红颜。

马蹄声自红墙内跃然而出,匆忙而不顾一切。

沧澜海面上,老者望着远方天际,白色泡沫似雪片纷纷扬扬,那些舞动的章鱼触角胡须便瞬间垂落下来,“那两个孩子……”

五年前即沫带着银魂珠回到海底时,他便警告过他,“世间生命本就是守恒的,谁都不能逆了规律改了这世界的运行道法,漓嫣已经死了,灵魂已经不在这凡间,这银魂珠也叫引魂珠,所谓的起死回生,不过是将另一道灵魂引入躯壳,而那灵魂自哪里来,你考虑好了吗?”

“嗯。”他点头。

“若她再次舍弃自己的生命,那么你的灵魂也不会再回归。”

“能和同类一样,死后化作泡沫吗?”

巫师沉重地点头。

即沫笑:“那就很好。”

“可是,新的灵魂入体,她或许会性情转变,甚至不会记得过去的情感,你们之间也许要重新来过。而她也可能为别的男子哭出灵魂,那时候,你们两个……”原来,到动情处,是真的可以将灵魂哭出来的。

“巫师,你真啰唆啊。”那少年,第一次以这样温顺的口气说这句话。

于是老巫师只好闭着眼叹息,而后将那银魂珠放在漓嫣额头,口中念念有词,即沫俯视着她的脸,清澈的泪滴在珠子上,那珠子便一分为二,化作两行闪着光的柔软液体,滑进漓嫣眼窝,慢慢溶得不见踪影。

从此,他只能跟着她,因为他的灵魂在她的眼中,离她稍远他便不能存活。漓嫣也从此摆脱鱼人的弱点,可以离了深海,不怕滚水烈日。

“漓嫣啊,这些能够活着的日子都是额外赚来的呢,所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成全,即使你忘记我们的感情,即使某天,你真的为一个人无视了我的心疼,而动情一哭,那也是,我们到了欠债该还的时间了。”

这是即沫心中所想,他亦是这般去做。

因为为一个人献出灵魂,也是件甜蜜的事啊。就好似此时携着银魂珠一路飞驰的恒帝朱河洛。远在千里之外,有自己亲手铸造的城墙相隔,却从未错过那女子的一举一动。是在得知她病倒的一瞬间,便痛得咳出了血,而下一刻,他想到了银魂珠。那个先帝不知奥妙的宝物。

他使尽不动声色的阴毒手段,搅得沧澜海不得安宁,只是逼迫那沧澜王交出银魂珠来,沧澜王只道那珠子还在中洲大陆,以为恒帝的举动不过是滋事挑衅,意在统领海陆,野心昭昭。于是也派了戍海将军准备迎战,却不知,那颗珠子随漓嫣公主已主动送到了郢城。

怎样的欢喜,在他拍手称赞着那道鱼腹养珠的“全世宴”时,目光盯住的却是漓嫣的眼,她的眼,何尝不是也在养着珠子。

他急切,却又怜悯,时时谋划,却难免迷失。那样美丽而聪慧的女子……

可,爱不就是自私排他的毒吗,最热烈也最残酷,最美妙也最丑陋。他冷冷自嘲,自己的血怎么也会是鲜红色的,该是黑的才对啊……

而此时,他要将自己的灵魂埋进她的眼中,而后与她结伴相生,寸步不离地厮守——那个曾经抛弃他的女子,他是发誓,要再娶她一次的。

“不可以!”寂静官道上除了朱河洛疯狂的马蹄踢踏,横空里多出一声女子的呐喊。

她坐在白马背上横在路中央,第一次这样大胆地直视他,揭下多年温柔贤淑的面纱和因为深爱而卑微的仰视,就连称呼,都带着不顾后果的直接,“河洛,你不可以这么做,你是中洲大陆的帝王,你的命,就是天下的命运啊!”

“让开。”他只是平静地命令。

“如果你真要去,带上我,你可以用我的魂魄。”这样,是不是她亦可名正言顺待在他们的身边了,原来她贤妃也不是不聪明啊。

“我叫你让开,现在不回宫,就永远不要回去了。”

还是这样的冷漠,连她的牺牲也拒绝。她脸上忽然就绽出一朵笑,柔美而诡异,一手从发间抽出簪子在马臀上狠狠一刺,一手用力抖动缰绳,白马便直直冲了过去。她竟大胆到,将恒帝撞翻马下。

“我要你长长久久地记住我,即便是恨。”取了他怀中的银魂珠,她便策马向东而去,回头看一眼正愤怒地咳着的帝王和他眼中燃烧的恨,她的笑容更加深了下去,“往后的日子,只要你想起她,便不得不想起我吧,因为我,你的苦心付诸东流,因为我,她不得不死。”

可是这样,也好过被他搁置在后宫里,不闻不问直到终老吧。

就这样,一直向东一直向东,越来越近的海浪声和腥咸的海风迎面而来,断崖一跃,那样优美从容的弧线。

沧澜海面上的章鱼老巫师正仰头感叹间,便见一缕银光划过视野,瞬间没入暗色的海面。

“那是,银魂珠吗……”

逐波踏浪千千寻,

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一年中洲大陆上极不平静。

先是沧澜国嫁过来的漓嫣公主抱恙而终,后又辅相之女,贤淑得体能文善武的贤妃病逝,没过半月远在西北泽国的女帝,恒帝朱河洛曾经的珠妃因为巫术反噬亦是回天乏术。据说珠妃死后,有一只七彩羽翅的巨大飞鸟曾跨越边界长城飞入帝都郢城。

朱河洛从那只鸟口中取下的,是一封陈年休书。

转年,恒帝驾崩。十六岁的凡茵公主再无羁绊,抛下富贵与身份私逃出宫,从此再无消息。

三年后,中洲大陆东边的沧澜海上,悠悠荡着一只小舟,舟上女子早脱了丰腴姿态,长成长手长脚的苗条模样。一身渔家粗布衣,健康的麦色皮肤,颈间挂着一块五色石,一面篆着个“凡”字,另一面是“茵”。

三年里,她一直在找寻着那个身影,如今,已经过了出嫁的年龄了,他再不出现,自己就要变成老姑娘了呢。

她总是划着自己的小舟,在广袤无垠的沧澜海上游荡。就这样,或许便能找到沧澜国的入口了吧,或许,他会像当初一样救下自己,用水柱将自己凌空抛起……

可是,一次次,总是有大片的白色泡沫向她涌过来,裹挟着将她送到岸边。泡沫被海浪拍飞在岩石上,小小一丛粘在她的发间。她便带着泪花笑了,想起那个一头银发的男子,他的长发像是一把揉碎的珍珠粉末,盈盈闪光……

于是拿起桨,又坐上她的小舟。

“即沫,你是不是化作泡沫守护着我呢?”那么,就让我这样一直随你飘荡下去吧。

【银魂珠】 创作谈

从去年的《墨珠》开始,对这个虚构的大陆就开始有些割舍不开的情节了(其实也是因为懒),今年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相继又发生了三个故事《绿珠》、《赤霞珠》和这一篇《银魂珠》,至此,这里的故事就要告一段落了。

其实,偶还是蛮舍不得神鹏和丹君两位神仙哥哥的,不过让偶们期待着某漠下次带更好看的故事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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