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狗尾巴草一样晃晃悠悠

文/流连客

是一个很阴翳的下午,我像往常一样把手插在破洞牛仔裤的口袋里,吹着口哨慢悠悠地踩在番禺路的柏油路上,忽然一阵缱绻的花香送入我的鼻翼,我像一只嗅觉灵敏的犬,循着气味猫过去,结果,我看见一张脸,红彤彤的脸,是被她手中的玫瑰映红的。

为了不让她看出我的囊中羞涩,我故意作出一副很“大款”的样子,问,多少钱?

她笑了,眼睛眯成一弯月牙,说,便宜着,只卖10元。

我嘿嘿笑了两声,自得意满地把10元递给她,来一束!

她的眼中放出光来,她说谢谢你,随即把一支玫瑰递给我,我很痞地瞟了她一眼,一束!哪能买一支呢!多寒碜!

她的笑容开始僵硬,她说,拜托,今天是情人节,10元只能买一支。

我的表情顿时风化成石,脸颊滚烫,若干秒后我落荒而逃,还不忘记挽回颜面,我说情人节哪能送花呢?我可不是这种小气男……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和茶小朵接近的情景,其中的惊心动魄不是谁都能够体会的。没错,我喜欢茶小朵,她是隔壁班的女生,而我刚转学过来,被老班扔在角落里,不仅睡觉时没人打扰,还可以清醒时倚着窗户看外面的风景。在某一天的某个下午,我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一个身影,她脑后甩着顽皮可爱的马尾,脸上带着让人倍觉亲切的笑容,怀里捧着一大束的满天星,此情此景让我怦然心动,于是我对自己说,没错!就是她了!

于是,我开始喜欢茶小朵。

高三的课程就像是炒冷饭,无聊无趣兼无谓,我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涂鸦上,那本素描本全被不明的外星生物和花草虫鱼填满,当然,其中少不了一个留着马尾,笑靥如花的美少女,那是茶小朵。

星期五下午放学,我把一本习题集塞进书包,路过公告栏的时候我愣了一下,那个全国数学奥赛二等奖的是茶小朵么?

正郁闷间,脑袋就被人敲了一下,回头,看见茶小朵诡谲的笑,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

我一愣神,随即两手抱肩,痞样十足,说,是呀,没见过你这种类型的,不是美女的美女。

她哼了一声,把一张10元钱的钞票塞进我手里,说,别没钱摆阔,上次的钱还给你!

我的心咯噔一跳,看着她走远,终于喊出声来,茶小朵,我明晚约你!

茶小朵回头给我一个蔑视,我没空,我要去卖花。

我嘿嘿笑一下,继续喊,茶小朵,我陪你一起去卖花!

喊完,我觉得自己的心舒坦了许多,我轻松地走出学校,书包在腰上一跳一跳的,那么轻松和惬意。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在墙角扯了一把狗尾巴草,放到房间里的那个装满水的玻璃瓶里,看它们迎着晚风优哉游哉地晃,风吹哪一边,它们就摆那一头。

我给爸爸写信,我说我现在很高兴,高兴极了,没有你的管教,我可以像狗尾巴草一样晃晃悠悠,自由自在。

真好。

我穿着破洞的牛仔,顶着粟色的头发站在茶小朵的身边卖命地吆喝,来咯来咯,来买花咯,送给男朋友女朋友男女朋友,没有男女朋友送给爸妈也成咯。

路人像看疯子一样看了我几眼便快步走开,我郁闷得不行,几乎想给他们送上去几拳。

茶小朵看着屈指可数的钞票狠狠地瞪我,她说我的到来严重影响了她的生意。

我无辜地看着自己的衣着,然后无奈地低下了头,那你说怎么办?

茶小朵抱着肩膀围着我走了一圈,还适时地摸摸我的头发,说,先把你的头发染回来再说,还有,这条破洞牛仔拜托你别再穿出来丢人现眼。

我想申辩,看着茶小朵无奈的眼神只好表决心,成!有时间我就去!

茶小朵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很美,她细心地端详了一下我的脸,长长的睫毛几乎碰到我的鼻尖,在我感到非常不自在的时候听到她说,桑木,你其实也是一个大帅哥。

我顿时心花怒放,矫情地看看天空,月亮也变得又圆又亮了,我在心里念到,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

送完茶小朵回家,我又吹着口哨走进家里的那条小巷,黑暗像团团的雾朝我袭来,我的口哨声在暗夜里显得突兀,于是越来越小,直到我见到窗玻璃上映照的母亲的那张脸,微低着,像在缝补着什么。

我的口哨声胆怯了,它们噤若寒蝉。

推开厚重的木门,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看见母亲在帮我的另一条破洞牛仔裤缝补,有几个洞已经被她补得严严实实。

我说妈,你别补了,那些洞本来就有的。

母亲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木木,起风了,我怕你着凉。

我把母亲推出房间,看着那些被我用剪刀剪出的破洞,忽然感觉眼里有些潮。

茶小朵用我们一起赚来的“大学基金”请我吃羊肉串。是的,茶小朵管她卖花赚来的钱称为“大学基金”,她说虽然现在只有少少的几百块钱,但起码够以后上大学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末了茶小朵问我,桑木,你要考哪里的大学?

我咬着羊肉串把脑袋靠在椅背上,说,考社会大学呗!到南方沿海,挖我第一桶金,然后买别墅,养番狗,找个漂亮女朋友……

我以为茶小朵会笑,可是茶小朵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把我眼前的一杯冷啤喝了个精光,完了把一个空杯子倒扣在桌面上,说桑木,你真行……

我正寻思茶小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已经捂着肚子拦了一辆三轮机车,她说我肚子痛,先回去了。

我一时没回过神来,看着三轮机车在夜色里越走越远,我忽然有些生气,朝羊肉摊的老板一扬手,老板,再来一瓶蓝带。

就这样,我一个人喝了两瓶蓝带,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往前行,小城里少有的霓虹朝我媚惑地眨着眼睛,我被酒精灌得摇摇晃晃,眼前的公路变得高低不平,我站不稳,忽然有一种异样的快感,想就这样晃下去,思维混沌,意识模糊。没什么不好,我想。

没什么不好!我朝天吼,然后听见路边楼房开窗户的声音,他们在低声骂,现在的学生,年纪轻轻就不学好……

我哈哈大笑,笑得癫狂。

母亲把烂醉的我扶上床,我以为她会骂我,可是我只听见她轻轻的叹息,她说木木,苦了你。

我把眩晕的脑袋埋进被子里,等母亲的脚步声移出门外,才把脑袋伸出来。

我坐到书桌前,看着玻璃瓶子里的那些狗尾巴草,有几根已经有了枯萎的痕迹,它们无力地耷拉着。

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叠信,写的都是莫宵然收,莫宵然是我父亲的名字,父亲曾经是我最敬爱的人,他的脸上永远留着没来得及刮去的胡须根,小的时候喜欢用它来扎我的脸,他每次出差都会给我和母亲带回各种各样的小礼物,自从不懂事的我说我只喜欢狗尾巴草时,他就每次回到门口都给我带回一束。他和我是心意相通的父子。

可是,在某一天,他离开了我和母亲,连同我所有的快乐,也离开了。

因为没睡好,第二天起得晚,于是顺理成章地逃学,在学校附近晃悠了半天,放学的时候,我蹲在学校门口抽烟,等茶小朵出来。

茶小朵见了我,愣了一下,我的脑袋还有些疼,可是我还没忘记跟她道歉,我说小朵,昨晚是我惹你生气了吧?对不起。

茶小朵的嘴角撇了一下,这时一个男生的声音传过来,小朵,这就是你的男朋友?

我和茶小朵同时侧头,看见一张青春俊秀的脸,是文学社的社长,那个所谓的校草,在学校算是个风云人物,可是此时我非常看不惯他的脸,因为上面有鄙夷甚至是轻蔑的笑意,他一直挑衅一样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狠狠地瞪着他,若干秒后,我把我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他没反应过来,生生地吃了我一拳,然后痛得蹲在地上。

茶小朵吃惊地看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甩手而去。我想了想,把蹲在地上的那个倒霉男生拽起来,说,走!带我去最便宜的理发厅!

1 2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