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宝宝

文/小熊洛拉

 

我把帽檐儿压得很低,背着粗糙的帆布书包,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火车站的大钟显示着北京时间凌晨一点整。这个时间,恐怕她还没有回家吧!果然房子里一片漆黑,我没开灯,凭直觉走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仰在床上。好累呃~~

“乔浅夕!你又跑到哪儿去了?”一只软软的靠垫砸在我身上伴着她气愤的吼叫。我翻个身没有回答。

“你别一回到家就跟死人似的!”她继续喋喋不休,我们在黑暗中对峙着。

“我回徐州了。”终于我说。

她闭上嘴巴沉默了下来,空荡荡的房间能听到我们均匀的呼吸。

“乔蒲英,你别闹了成吗?我困着呢!”我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吵,怎么吵都行。大呼小叫,摔的家里一片狼藉,我都没皱过一下眉头。我怕她沉默,她一安静下来我就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很多时候我们就好像两只刺猬,故意用身上的刺伤害彼此,明明知道自己也会痛。

我显得很淡然,“乔蒲英,你就快点儿睡觉吧!这么晚了!”我还特别害怕她哭。只要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一掉,我身上的刺就全软了。

她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睁大眼睛发呆。好久,她轻轻地说,那些蒲公英都开花了吧?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回答。可我还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然后我什么也没有说,但那一刻,我特想告诉她,过了这么多年,那里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满山遍野都是金黄色的蒲公英,好像梦幻般的美丽。我也没说,在那里,我找到了久违的希望,那些微笑绽放的蒲公英。

我竖起耳朵听到她深一声浅一声的叹息,心里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似的堵得慌。

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告诉她我常常逃课,一天天的不知道去了哪儿又干了什么!我去了哪儿呢?我只是沿着马路牙子一直走,避开所有人多的地方。我讨厌喧嚣,更不喜欢和人交流。即便是在学校的时候,我也很固执的把桌椅搬到角落,用一整天的时间发呆。我把窗外大片的洁白云朵想象成盛放后的蒲公英,被风吹散,不知将要流浪何处。就好像是我自己,似乎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让我觉到足够温暖不会不安。可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暮色渐浓,我坐上原路返回的公车。末班,人总是显得很寥寥。我就握着扶手站在公车门口,没有丝毫的疲倦。好像一直在幻想,车窗外的路旁,突然就发现了有盛开的蒲公英,然后大叫停车,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如获至宝。

我总是固执地抱着某些记忆,在每一个梦境里重温旧时的美好和温暖,然后不停不停地用渴望去寻找。

妈,你还记得么?小时候你总是爱背着我去山上摘野花。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园子,是你用树枝圈成的简易篱笆,那里有一片盛放的蒲公英,你教我唱好听的儿歌,把蒲公英别在我翘翘的小辫子上,你叫我,蒲公英宝宝。你讲的那些童话,主人公都是那个叫做浅夕的小蒲公英宝宝。她坚强,乐观,会乘着风自由飞翔。可是妈,我不是。我是这么害怕孤单的孩子,常常会莫名其妙觉得很冷。可你那么忙,忙着赚钱,忙着养家。再没有时间管我。我多想好好和你说说话,听听你讲那些沉淀在记忆里的童话。可为什么总是开不了口?我们之间要么就是沉默,要么就是你声嘶力竭。

妈,有好几次,我就站在你开的酒吧门口,却迟迟迈不出脚步。当沸腾的人声盖过我一次次强烈的心跳,我就变得茫然不知所措了。只好转身回家,在黑暗的屋子仰头看着天花板,无比清醒,无比寂寞。为什么强烈渴望的东西却又在心底莫名地抵触着?大概是两点多钟,就恍惚听见门开的声音,然后浴室就哗啦啦地响起了水声。我从迷糊中惊醒,会侧耳细听,直到水声戛然而止,轻轻地闭上眼睛。

妈,从前每个晚上,你都会轻轻亲吻我的额头,说一声晚安。可是现在,我伸手触摸到自己冰凉的发际,一切都那么遥远了。

妈,你有没有发现过早上餐桌上的牛奶到这个时候还原封未动。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你准备的早饭了。

我几乎跑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一家花店,有一家招牌上赫然写着:在这里盛开着所有你渴望的美丽。推门而入,还未等到他们开口就急忙询问,有蒲公英吗?他们摇头显出诧异的样子来,于是满心欢喜瞬间无影无踪。转身的刹那,听到店员小声的嘀咕,“那种野花哪里卖的出去嘛!”仰头泪顺势滑落。妈,原来我这么渴望的仅仅是一株小小的蒲公英,一朵在城市不知遗落何处的小野花。

我坐在马路旁,看着车来车往。眼泪被午后的骄阳蒸发的不落痕迹。我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尽管腿已经很酸很痛了。妈,记得小时候,我特别淘气,老是爱东跑西跑让你找不到。还总是欺负婆婆家的小狗,弄的家里鸡犬不宁猫狗大战。你刚批评完我,过会儿就又闹得不亦乐乎了。你就把我推到门外说你不要不乖的小孩子。我站在门口冲你做鬼脸,你板着脸啪地关上门不理我。一个人呆在门口好长时间你也不出来,我就害怕了,哇啦哇啦地哭起来,然后一边在心里想再也不要回来了一边哭哭啼啼地跑走了。每次我都跑到后山的小蒲公英园子去,在草丛里逮蟋蟀玩儿,而你必会在天黑以前将我找到。“夕夕,你再不回家大灰狼要把你捉走啦!”你假装没看见我,眼神四处张望。

“让它把我捉走吧!唉呀,大灰狼怎么还不来呢?”我皱着眉头跟你赌气。

“夕夕,你再不回家大灰狼要把你捉走啦!”我又听见你说。记忆里无比深刻的声音。于是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在路边睡着了。华灯初上,行人已经明显少了许多。我站起来,该回家了。

陌生的街道,温暖的玩偶小店。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进去。斜靠在架子最上面的淡黄色抱枕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视线。因为上面那个穿着白裙子调皮笑着的小女孩,怀里拥着的是一丛盛开的蒲公英。妈,我好像看到了那个被你唤作蒲公英宝宝的小女孩儿,五六岁的年纪,翘翘的小辫子。那个会唱呼啦啦到处乱跑的不乖的小孩子。

抱着大抱枕在路旁等车,我说:“去中街”。司机问哪个中街。“城北新民路中街啊!”我有些疑惑,这个司机怎么会连哪个中街都搞不清楚。“我的天!”他一拍脑袋,“你不会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城中了,隔了十几里路呢!”原来来回的换车再不停地走,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其实城市好像到处都一样,不知不觉就会迷路。那些蒲公英宝宝们呢?它们是不是永远也不知道回家的路?

八点多钟我到家,她放下电话把我堵在门口。“你不好好上课又去哪里了?”她不化妆也一点儿都不像三十几岁的人。我就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和很多年前吓唬我时,一点儿都没有变。“和你说话呢?怎么就会装聋作哑?”她气急。我低头换上拖鞋,绕过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乔浅夕你站住!”任她在后面大呼小叫,我安静地一步一步,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她上来拉住我,“乔浅夕你没良心!”说着竟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抱着抱枕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我累了。”我说。然后挣开她的手走回房间。我害怕哪怕再停留仅仅一秒,泪就会汹涌。

一整夜,我都抱着那个刚刚买来的抱枕,寻找唯一的温暖。妈,其实那一刻我特别想抱抱你,也好想你拥抱我一下。像小时候那个顽皮的小女孩嘟着嘴巴对你撒娇:“乔蒲英,你要是抱抱我,我就跟你回家。”

妈,拥抱抱枕有被你拥抱的感觉,我一直在偷偷的想念。

这夜我没有睡,三点钟的时候踮着脚尖走出房间。她伏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还隐隐有着泪痕。我知道昨天晚上她哭了好久。她一直都很委屈,为了这个家累得要死要活,还要担心那个随时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的女儿。妈,我可以不要那么多的钱。不要那么温暖舒适的房子,只要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我从屋里抱出毯子盖在她的身上,然后背着粗糙的帆布书包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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