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不流眼泪
文/小熊洛拉
星星就是黑夜的天堂,就像绝境处也闪耀着光芒
只要北极星还在那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唐朝
午后的阳光愈加张扬起来,我站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一脸的茫然。不要再玩捉迷藏了好不好?求求你快出来吧!大滴的汗从额际滑落,我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这是他本月第四次失踪。很神奇的是每次他都会跑去不同的地方,但绝对不会超过方圆二十里。这一点我肯定,是他胆子小,因为从那天后他特别怕见生人。我蹲在地上休息,然后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天,猛然就想起小时候他曾无数次的告诉我,迷路的时候就找北极星,一直向北走。好,向北。我重新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比起漫无目的地乱闯,不如一直向北走试试。两个小时后,一身邋遢的他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坐在垃圾桶边上,手里拿着拣来的破玩具一脸的神采奕奕。
“跟我回家。”我走过去拖他。
“不回。”他嘟哝着坚决不起来。我们这副狼狈样子引得路人纷纷好奇地张望。我的脸发起烧来,“爸,你跟我回家吧!”我几乎快哭出来了,他却完全不理会我的存在。我终于跪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哇哇大哭起来。我曾经为之骄傲的爸爸;为我遮风挡雨的爸爸;给我讲满天繁星的爸爸,他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终于睡着了,我坐在门槛上看满天的星星发呆,疲惫是这些天来唯一真切存在的感觉。房间里已经乱得不像样子。没有妈妈在,我显得这么无助。她在的日子,虽然常常沉默,可家还有些家的样子。
自她离开家以后那些闲言碎语便不断闯入我的耳中。漂亮不减当年的她去投奔了本市有名的富商——柴恩至。他尖酸狡猾的嘴脸,我不止一次在电视上看见。他曾经是这里唯一能够和爸爸的企业抗衡的人。现在爸爸成了这副样子,公司倒闭,负债累累,仿佛是一夜间的事情。他们说妈妈这种在蜜罐里长大的女人,是吃不了苦的。而柴恩至正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的发展着他的事业。他一直很喜欢妈妈的。于是他们都说,妈妈是注定要抛弃爸爸和我的。说话人一脸笃定的神情,仿佛这早已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妈,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见过她一次在街上,她挽着他的手臂,显得很小鸟依人。这举动让我觉得恶心,于是停下来看着她。直到她看见我,眼神中的慌乱一闪而逝,她很快显得极平静。依旧说说笑笑。她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很漂亮估计得几千块,那是她一贯的标准。而我和爸爸现在连最便宜的蔬菜都要吃不起了。她在上车的瞬间迅速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有晶莹的东西在闪耀,在烈日的灼烧下不露痕迹。我的心一紧,然后叹气,脚步不停地向前奔去。
我想我已没有时间去考虑抛弃我们的人了。对于她,我亦无需去恨。她的爱与无情都与我无关了。我要上学,要照顾爸爸,要洗衣做饭。哪怕一刻我不在他的身边,都在提心吊胆他有没有到处乱跑,担心他会突然不见。他越来越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我不得不让自己变成大人。
下午的阳光很暖,从阳台直射入宽敞的客厅,我打算收拾房间,他坐在我旁边,乖乖的不吵也不闹,看到我小时候的玩具,他就拿过来一个人摆弄。“爸,这是你给我买的不倒翁,你还记得吗?”我把那个小粉脸的女娃娃举到他面前。小时候,我学钢琴,因为好动,听课也不会认真,只会自己瞎鼓捣,考级的时候就总是过不了。偏偏又争强好胜,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还不肯吃饭。你知道后,特地跑了好多家店晚上十点多买回这么一个不倒翁。你说,宝贝,要像它一样跌倒了自己可以站起来,要始终坚强地微笑。后来,音乐之路畅通了,钢琴过到九级,那些奖状证书都不记得了,偏偏这个不倒翁一直都不肯忘记。我顺手把它丢到地上,说,爸,你记得吗?跌倒了要自己站起来。爸,困难都会过去的,你怎么可以当逃兵呢!爸,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能哭,可眼泪不听话。我把头埋在两臂间,深,深,深呼吸。
“这是宝贝,这是我,咦?这是谁?”忽然听见他说,我抬起头来,看他手里拿着一张大照片,是去年我们一家出去游玩儿时照的,那是妈妈。可我抿着嘴没有说话。他踏踏的跑过来,指着照片上的人问我,“宝贝你说啊?她是谁啊?”“乖,宝贝也忘记了。”我拍拍他显得有些疲惫。
我叫唐宝贝,这是爸爸起的名字。他说我是全家人的宝贝。所以他一直都这么叫。他神志不清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告诉他,爸,我是唐宝贝。事实上,他也根本就没有忘记。他叫我宝贝一如既往没有改变,可其他的一切全部面目全非了。
我跟学校申请了一年的休学。我想带爸爸去治病。心理学上说这是压迫神经性的。因为巨大的挫败让他措手不及。爸爸一直都是那么坚强,有一次广州那边断货故意找麻烦,让他亏了五十几万他都没慌过。现在我仍然相信他一定会清醒过来。
才到楼下就听到上面吵吵嚷嚷实在是热闹。急步奔上去,我家的门大敞大开着,爸爸被几个五大三粗的赤臂男人逼在墙角,拳打脚踢。屋里一片狼藉。我冲进去举着手机叫,“你们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了!”一干人等停手,回头瞪着我。
“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一个男人对其他人低声说,柴老板叫我们教训他一下就好,别把事情闹大。然后都转身离开,又回头凶神恶煞地补了一句。“你爸欠的钱尽快还上,不然我们还会再来的!”我重重地关上门,然后扑通倒在爸爸面前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他的脸上都是血,使劲儿缩在墙角不敢吭声。“爸……”我的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姓柴的,爸爸都这样了,他还不肯放过我们。那一刻,我真想拿刀砍了他们,可我知道瘦小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况且那样爸爸怎么办?怎么办?
我从来,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恨过我自己。任他们把爸爸打得遍体鳞伤却无能为力。爸……爸……我一遍遍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小心地擦拭着他的伤口,我低低地问:“疼吗?爸。”他使劲儿咬着下唇不说一句话,我心疼得又要掉泪了。好几天他都缩在床上眼神里流露出恐惧。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回答,表情都茫然着。每一天,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神志不清的爸爸,一大堆要解决的问题我都好想嚎啕大哭一场,可我知道,现在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天塌下来我得扛着,于是我要坚强,想哭的时候学着微笑,让眼泪缓缓流到心里去。
晚上我习惯跑到楼下坐在门槛上看满天的星星,然后找到那颗最亮的北极星,爸爸说过,只要北极星还在那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说那是我们的吉星,小时候,他最爱带我去郊外,晚上坐在草地上找北极星,他还教我认猎户座,大熊星座,北斗七星……他说星星就是黑夜的天堂,就像绝境处也会闪耀着光芒。我一直都记得。
几天后,他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玩儿那些翻出来的玩具,偶尔说几句话。我每每带他出去,他都死活不肯了。自己更是不再往外迈出一步。
我去文具店给爸爸买了画笔和纸,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坐在地上教他画画,他画不好,就拿黑笔在纸上涂来涂去,倒也是专心致志,不多会儿一整张纸都变成黑色的了。我就用银色的笔在纸的一端画了颗闪亮的星星。“爸,这是北极星,你还记得么?”他歪着脑袋好像很认真地思考,然后显出开心的样子来说星星,星星。我把手中的笔递给他,他就很耐心地画起了满天的繁星。
那个心理医生今天来了,他在小屋里和爸爸沟通了半天,出来后,他一脸无奈的摇头,“唐宝贝,我觉得你爸爸不只是心灵上受到了刺激。”
“不只是……什么意思?”我显得有些茫然。
“我怀疑,很可能还有什么刺激性的药物。”他说着一脸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