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那些都不是爱情
文/墨小芭
听说,
上帝点点头,给你想要的;
上帝摇摇头,给你更好的;
上帝让你等,便会留给你最好的。
000 一枚茶叶蛋引发的开场
宁林喜欢何罗念,喜欢得有点傻,有点莫名其妙。
星期三下午,这个刚刚剪了一头短发的女孩去敲何罗念家的大门,罗念不在,她就顶着毛茸茸的头发蹲在楼下看人家卖煮茶叶蛋。
风吹起她的额发,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投掷在那有点孩子气的额头上,照得发际线周围的胎发格外细软,像刚出生的小狐狸的皮毛。
她托着腮看得很认真,看得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心里直发毛。
直到夜从地平线上涌出来,宁林才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买了一个茶叶蛋,事实上这时候的茶叶蛋早就涨到八毛钱一个,但那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并没有和她计较。
这让宁林感动得有点想哭,有点舍不得吃它了,更不要提把它丢出去,砸在一个眼角上吊的女孩脸上。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义无反顾地,就像她喜欢何罗念一样,一点都不懂及时收手。
还是这个星期三下午,何罗念和女友看了一场打折电影,回去的路上女友找茬吵架,理由是他的睫毛太长有点娘,两颗虎牙又有点坏,总之她看他不顺眼。
于是两个人在楼下吵起来,直到远处有一枚行侠仗义的茶叶蛋,“嗖”的一声飞过来砸在女友脸上,这场战争才告一段落。
罗念看着鼻血直流的女友有点震惊,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宁林瘦瘦小小的背影跑远。待他转过头来向女友解释“她只是邻居”的时候为时已晚。
去死吧!女友挥起山寨名牌包给了他一记结实的耳光。
被甩的罗念捡起那枚粉身碎骨的茶叶蛋拍去上面的沙,小心翼翼地剥好蛋壳一口吞了下去。他讨厌茶叶蛋,也讨厌宁林,讨厌得有点久,有点莫名其妙。
001 她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很强大
宁林第一次见到罗念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对劲。
彼时她七岁,在飞奔向教堂的路上摔了个狗啃屎,跌在四月凉飕飕的泥坑里被自己震惊了。
她不明白这条小路上怎么会多出一个陷阱一样的坑,也没料到自己会跌得如此惨不忍睹,所以呆呆地在哭与不哭之间艰难地做着选择。就是这个时候罗念走过来,像一个身穿铠甲的小王子把她从泥坑里拽出来。
罗念的手,怎么说呢,不像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手,它是凉的,像一段月光的温度,虽然很凉,却让人感到温暖。
宁林吃牙咧嘴地看着他,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那天她原本是要去教堂给一对新人当花童,但是半路上摔坏了腿,罗念搀扶着宁林走进小礼堂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重新联系花童。情急之下,宁林的父亲——也就是当天的主婚牧师,他将女儿头上卷翘可爱的假发戴在了罗念的头上,并让他换上了小礼服。
男孩原本可以拒绝,但是他没有,因为那个陷阱一样的坑是他挖的,他怕大人们会追究起来,你知道大人追究起一件小事总是会没完没了夸大其词,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涂上胭脂上场了。
那个坑原本是用来埋宝藏的,一个小小铁皮盒子,里面装着过世的妈妈留下的照片、玻璃弹珠、爸爸送的汽车模型。
罗念的妈妈患有严重的遗传性心脏病,死于产床。爸爸将他扶养至今无法忘记丧妻之痛,便把他托付给教堂的牧师,而自己却一个人踏上传教之旅。
遇见宁林的那一天是罗念幼时最伤心的那一天,所以他要把有关美好回忆的所有宝贝埋起来,没想到回去取罐子回来时就看见一个小女孩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掉进了他挖的坑里。
更令他伤心的是,他甚至要忍辱负重女扮男装做花童,他发誓,绝不会忘记这倒霉透顶的一天。
宁林也不会忘记这一天,不会忘记罗念毛茸茸的,根根带着不满的睫毛,不会忘记爸爸对她说,罗念的心脏有点小问题,你以后要多谦让他。
宁林以一个七岁小孩的智商把这句话理解为:宁林,你一定要好好保护罗念,不可以让他死掉。
那是身负重任的一天,她觉得自己突然间变得很强大,像一棵小小的苗,忽然间投射出树的影子。
002 他看见宁林的一双眼睛,晶莹认真得让人感动
事实上罗念的心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不去尝试逛鬼屋、玩蹦极之类的自残行为,基本上是不会闹到住院的地步。
如果一定要给他住院的结果找一个恰当的理由,似乎就只好认定,这一切灾难全部来自宁林。
请相信,有很多时候,我们未必能够猜中开头,却一定会被结局搞得半死不活。
比如十一岁的罗念,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宁林的带领下夜探小礼堂。他打了个哈欠的时候,就已经被宁林牵着走进了位于二楼的小礼堂。
黑暗中,宁林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何罗念你知道吗,我听说半夜十二点,如果在小礼堂的哪个角落找到一枚被人遗落的十字架,就可以在纸条上写下一个愿望。如果小字条藏在小礼堂十年都没有被人找到的话,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罗念搞不懂这件事情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朦胧月光下,他看见宁林的一双眼睛,晶莹认真得让人感动。
他们借着微弱的月光在黑暗中摸索,直到罗念在楼梯边的椅子下面摸到一块凉凉的金属,对的,是一枚银质十字架。他小声地喊,喂,宁林,我找到了!
下一秒,他便被匆匆跑来的宁林一把推开,顺着楼梯莫名其妙地滚了下去。
罗念理所当然地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宁林来看他的时候一双眼睛肿得几乎看不见眼仁,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浣熊,他这样想,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气恼。十一岁的罗念已经把自己当做大丈夫,一个心肠如蛇蝎,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小愿望而把他推下楼梯的小女人,他是不当与之计较的。
不计较不代表不讨厌,罗念从一开始就讨厌宁林,没有什么道理。
但是这种大度的行为让宁林的心灵大受震撼,于是在十一岁这一年,她再次因为罗念而感到自己有点不对劲,心脏的那个地方,有一种微醺的甜蜜感,她哭着,打了人生中第二个至关重要的大喷嚏。
她相信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也许一辈子也不曾为爱打过一次大喷嚏,这让宁林觉得自己很幸运,而这种幸运一定要由罗念提供才有效。
罗念第二次住院是在五个月后的一个白昼,当然,与灾难同行的那个人必然是宁林。
这一次她听说,在水井底下,即使是白昼也可以看见星星,如果看见七颗以上的星,便可以向上帝许愿,愿望一定会实现。
他不知道宁林哪里来的那么多愿望,但是他知道那个水井至少有三米多深,当他想把这个数据与人身安全之间的关系讲给宁林听的时候,眼前一黑,宁林已经拉着他跳了下去。
理所当然,他看见了很多很多的星星,在他漆黑一片的眼前转来转去。
这一次他住院二十八天。
他记得他被抬进医院的时候,宁林趴在他身边哭得天都塌陷了,一边哭一边说,罗念你不要死啊!
当时他就双眼一闭六亲不认了,然后冲着演琼瑶剧的宁林喊,只要你离我远一点我就死不了!
他不知道宁林在那一刻有着怎样的表情,他扭过脸去,懒得再看她一眼。
003 如果我喜欢你的话,也不会显得太奇怪
罗念闭起眼睛,唇齿间缭绕着淡淡茶叶香。
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之后宁林再也没有拉着他为许愿而忙碌,她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愿望了。
事实上宁林因为水井事件被罚打扫教堂卫生三个月,也是在这三个月里,她知道了原来罗念的心脏只是轻微的心动过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放心了,觉得这是自己许的愿望全部灵验,因此打扫起来格外卖力,上帝,嗨,你真是个大好人!她仰视着耶稣像傻乎乎地笑。
一生里能有个人为你担心,为你放心,为你傻笑,是件相当难得的事。
人是因为被惦念着才懂得存在的意义,如果有一天,这个把你看得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突然消失了,你会从此忘记她吗?反正她在你眼里又不是同等重量的那个人。是这样吧?
后来何罗念长大了,有了消瘦的下巴和带着玩味的笑,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女朋友。
那个被宁林的茶叶蛋打得鼻血直流的就是其中一个。
第二天早上何罗念在大学的食堂里抓住了正在吃包子的宁林,她的头发软软地扬起一点弧度,看起来像一只发弩的小鸡仔,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又气势汹汹的小动物。
你干吗打她?何罗念问。
宁林不说话。她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说心里话,最拿手的就是沉默。
喂,你说话啊,你害我被打了一耳光!他对她咆哮。
宁林投降了,她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吵架,所以放下手里热乎乎的包子对他说,何罗念,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仿佛血液逆流一样涨红着脸,说,你的名字出现在以赛亚书的第十五章第五节。
啊?罗念看住宁林,发现宁林也抬起头看住他,那双眼睛是一对小小的萤火虫,里面映着不可思议的星光,像原始森林的夜空。
他听见她继续说,而我的名字出现在同一章的第六节。
宁林,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宁林静静地答,我是说,这样一来如果我喜欢你的话,也不会显得太奇怪,是吧?
她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吵架,但是并不介意在公共场合告白,如果这也算是告白的话。
外面的阳光噼里啪啦地投掷在食堂巨大的蒙尘的窗户楞上,像雪一样浮进来,宁林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了笑,拿起剩下的半个包子跑掉了。
004 它们对她还不赖,它们知道知恩图报
宁林知道罗念喜欢嘉好,是真心诚意的喜欢,喜欢得没有傲骨,得不到就索性让自己水性杨花。
她不喜欢罗念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像个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儿处处留情,所以她丢出一枚茶叶蛋以示警告。
宁林帮罗念追求许嘉好的时候也是真心诚意地帮,不藏私心,绝不马虎。因为她知道许嘉好是他想要的,在她面前他是没有风骨可言的,整个人暖烘烘,软塌塌,看得宁林心里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他想进学生会,好跟许嘉好近水楼台谈谈情,她就冒着大雨到处给他拉票,拉票单上认认真真地粘着一枚糖果,公然贿赂,请投何罗念一票,谢谢!
罗念想给许嘉好一个惊喜,她就得在三伏天穿上毛茸茸的熊猫服在大街上举着鲜花等女主角登场。
后来罗念想送许嘉好一份价格昂贵的生日礼物,这次他没再找她,因为宁林也是穷光蛋一个。
那段时间罗念一直在网吧打工,被一群小屁孩呼来喝去,熬夜熬得整个人飘起来,像一缕忠贞不渝的魂魄。
三个月的工时也不过换来不到三分之一的钱,好在最后关头宁林出现了。
罗念看见她穿一件黑色T恤,周身弥漫着纯白,像蒙着雾,细看才发觉那是动物的毛。宁林在一家宠物店打工,每天的工作是遛狗。有时候是三只哈士奇也有时候是两只萨摩耶,最多的时候是四只成年松狮犬。
或者说,她的工作是每天被不同种类的大型犬拖着在公园里跑一圈儿。
好在它们对她还不赖,它们知道知恩图报,从不会任性地乱跑。
罗念把礼物送给许嘉好的那一天,宁林一个人去了动物园。
她在圈着斑马的铁栅栏外面嚼口香糖,吹泡泡,站得累了,就蹲下来用小树枝抠地上的土。后来她发现有雨水落在被她抠得乱七八糟的泥土里,她知道自己哭了,用沾满泥土的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随即惨叫起来。
是一个路过的大男孩用随身携带的眼药水帮她冲出了眼睑里的土。
宁林的眼睛不疼了,可是男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开始跟她搭讪。男孩说,他每个月都和喜欢的女孩子一起来一次动物园。他原本打算来满十四次的时候跟那个女生告白,因为星座书上说,十四是他的幸运数字。
可是在第九次来动物园的路上,女生突发心脏病离世了。
男孩看着远处慢慢地眯上了眼睛,他看起来陷在往日的伤楚里很难过。
宁林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间也想对这个陌生人倾诉点什么,于是她说,我喜欢一个男生很久了,大约六七岁时就开始了。可是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我,有一次我在教堂里听见他对上帝祈祷,拜托,让她消失吧。
所以你一直不敢告诉他你喜欢他?男孩忽然笑了,像一个大人在笑一个孩子的天真,他说,有些话,你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会懂呢?
005 她垂着头,慢慢走出罗念的房间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比如冬天的雨,六月的雪,以及宁林满腔的爱。
有时候罗念带着许嘉好出去吃饭的时候也会喊上宁林一起,许嘉好并不介意,像宁林这样的女孩子是入不了她的眼的,在许嘉好看来,宁林不过是那个穿着熊猫装,浑身粘满狗毛的……邻居罢了。
好在这个邻居还有点用处。
比如她口渴的时候,会对罗念说,水。
这个时候罗念就会转过头对宁林说,水。
接下来水就来了。
还比如她想吃樱桃,便对罗念说,樱桃。
这个时候罗念就会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宁林说,樱桃。
接下来,提着一大袋子红樱桃的宁林就来了。
那一天外面下着小雨,雨水不停地落在宁林的头发上,眼窝里,她被雨水淋得醉了。
她带着醉醺醺的雨意把樱桃洗好,放进小小的瓷盘里。然后,她走向正在看电视的他们,眉间一亩笃定地问,何罗念,你介不介意换一个女朋友?比如我?
罗念把眼神从电视屏幕上移开,仔细看着眼前湿哒哒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如萤火璀璨,在乱糟糟的头发下静静望着他。
许嘉好也看着宁林,眼神里一丝轻蔑,一亩同情,她站起来,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就走了。只不过在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宁林手里的瓷盘子,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那些樱桃滚落在凉丝丝的竹制地板上,像宁林惴惴不安的心,滚落得毫无章法。
何罗念追着许嘉好离开的时候,踩烂了地上的樱桃,樱桃流出红淋淋的汁水,宁林蹲下去把它们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像是在拼凑一颗四分五裂的心。北方的樱桃多贵啊,要四十多块钱一斤,她心疼得眼泪霹雳啪啦地落下来。
何罗念,王八蛋,浪费是要遭天谴的啊!
那天下午,宁林一个人呆在罗念的家,一边看电视一边把昂贵的樱桃吃掉,吃完樱桃又把客厅打扫了一遍,直到夕阳西下。她在楼下买了一枚五毛钱的茶叶蛋,一边吃,一边哭着走回了家。
罗念没能把许嘉好追回来。
后来,许嘉好有了新的男朋友。再后来,许嘉好和她的新男友去了新加坡。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许嘉好离开后,何罗念的时间就仿佛静止在一处,没有过去也没有后来。
宁林后悔了,她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可是究竟错在哪里她也说不清,喜欢一个人是罪过吗?
更何况,她喜欢了他那么久那么久啊,久到对那个令人讨厌的自己毫无办法。
每天下午,宁林都会到何罗念的公寓去,有时候买两枚茶叶蛋,有时候拎两瓶啤酒,天气好的时候她也会帮他洗床单,阳光肆无忌惮地抖落在蓝色格子棉布上,宁林埋下脸去,想哭。
直到有一天,何罗念对她说,滚。
滚啊!你每天都来,烦不烦?!
那……就这样吧。
宁林想,她垂着头,慢慢走出罗念的房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因为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她错了,她做了一件天底下最蠢最傻最要命的错事。
一个人的心,是不可能因为另一个人的离开而腾出空位的。
许嘉好去了新加坡,罗念的心就变作新加坡,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傻乎乎的宁林了。
006 罗念让我滚的时候,忘记提醒我带着钱包一起滚
宁林说话算数,她再也没出现在罗念的方圆五百里。
过了一周,过了一月,又过了一年,罗念几乎不记得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叫许嘉好的女生了。他的心渐渐被时间填满,那个原以为鲜血淋漓的大窟窿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愈合结痂。
他想,这就是爱情吗?
他想不明白,有很多事情都让他想不明白,比如他为什么会常常想起那个叫宁林的傻姑娘,想起她浑身上下白花花的狗毛,像一个雪人。
他也不明白曾经的自己,为什么要一次一次虎着脸把宁林赶走,可是每一天,又会巴巴地翘首期盼她可以拎着两罐冰镇啤酒上来找他。
也许,他是把对自己的厌恶无端端地转移到宁林的身上了吧。
是因为在许嘉好答应与他在一起的那一天,他却发现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喜欢许嘉好,比这个更可怕的是,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喜欢宁林多一些。
他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
冬末最后一缕阳光消散的时候,罗念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说,一起去看看宁林吧,听说她醒了。
罗念举着电话发了很久的呆,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眼泪流了一脸。
去看望宁林的那一天,罗念起得很早,他刮了青色的胡茬,还在脸上拍了一点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爽肤水。
一群人一起走进病房的时候,宁林正在埋头削苹果,橙红色的苹果皮顺着女孩细长的食指一点一点打着圈落下来。
一年没见,宁林头发疯长,乱七八糟地垂在肩窝处,细细软软依旧似小狐狸的皮毛。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招呼他们,我睡了一年啊!你们想死我了吧!
然后她看向罗念,笑嘻嘻地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许嘉好呢?
罗念的脸有点红,但还是眨着毛茸茸的眼睛说,白痴,你忘啦?我喜欢的是你啊!
宁林目光涣散地盯着何罗念看了一会儿,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有一种甜蜜的微醺感迅速从心底滋生出来,她觉得自己很开心,就像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地中了五百万一样。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不过,以后不会再忘记了。
宁林不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忘了自己在下雨天冒着小雨去买四十块钱一斤的樱桃,忘了自己用一枚茶叶蛋赶跑了罗念的小女友,忘了罗念对他说,滚啊,你每天都来,烦不烦!?
她也忘记了那一天,自己从罗念的屋子里走出去,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到没有一丝力气,恍恍惚惚地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下车后她才发现自己的钱包还在罗念家的客厅里。
她红肿着眼睛向的士师傅解释,她说,就是这样,罗念让我滚的时候,忘记提醒我带着钱包一起滚。
你有病啊!师傅把她轰下车,摔上车门发动引擎。
他没发现宁林的衣服有一截夹在车门里,就那样无知无觉地把车开出去二百多米远。
宁林头朝下栽下去的时候有点担忧地想,何罗念该不会以为我这是为他想不开了吧,我得好好解释解释才行。
然后她闭上眼睛睡着了,睡了一年那么久。
007 爱只是一瞬间的事
宁林住院的那段时间,何罗念一直没有去医院看望她。
他想,就当她去了远方旅行,这有什么好惦念的呢?旅行的意义,不是目的地,亦不是在路上,而是最终的最终,回到原点。
有时候罗念会在半夜里突然想起宁林,从前她喜欢没事的时候翻过矮矮的墙壁跳进他的房子里,霸占厨房,敲敲打打地鼓捣出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
燃气灶上蓝色的火焰映着她有点婴儿肥的脸,她会顺便喊上一句,喂,罗念,你要不要来一碗?
罗念开始失眠,数一整夜的羊,又数一白昼的水饺,水饺,水饺,睡觉,睡觉。
后来他干脆批了件外衣去了教会的小礼堂。
他还记得宁林说过的那个传说,只要在深夜的小礼堂找到一枚被人遗落的十字架,就可以向上帝许一个愿望,再把这个写着愿望的小纸条藏起来,十年不被发现,愿望就一定会成真。
罗念开始寻找十字架,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做作,或者,傻。
但是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他弯着腰仔细地在椅子与椅子之间搜寻,从深夜一直到凌晨,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窗外的雨水欲落未落,男孩颓然地坐在巨大的十字架像下面长久地沉默。
远处的阳光即将跋涉而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地上跳起来,然后他绕到十字架像旁边,把手伸进相框后面的木格子里。
等他把手拿出来的时候,他的手心里多了一张泛黄的小纸条,他把它轻柔地摊开,像是在铺展一块极脆的绸。
女孩歪歪扭扭的笔记写着,上帝啊,求求你不要让何罗念死掉,把我的心脏给他行吗?
那一刻,罗念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凝视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瞬间,天旋地转,千回百转,头昏眼花了。
他明白了,一直以来,宁林都以为他的心脏病是会死人的,所以才会那么拼命地许愿,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开。
那天清晨,罗念一个人来到一口干涸的水井边,翻手跳了下去。
他蜷着身体静静地坐在井底,哭了。
他想,这就是爱吧。
事实上罗念并不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爱是长相厮守,还是轰轰烈烈,是相伴,还是殉情,是吵架,是亲吻,是有一个孩子,还是一个愿望。
他说不清楚。
也许爱情只是一个瞬间,比一秒还短暂,却比永恒还漫长。
008 她希望可以一直这样无知下去,幸福下去
宁林出院后没多久,何罗念吻了她的额头。
在那样的一刻里,宁林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幸福得有点晕眩,有点想哭。
虽然有些事情她怎么也弄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罗念走到一起的,也不记得是谁先告白,又是怎么告白的。
但是她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
虽然丢失了一段记忆,但是换来这样的幸福,实在是太赚了。她希望可以一直这样无知下去,幸福下去。
很多年以后,宁林收到一份包裹。
里面是许嘉好的婚纱照,还有一大盒新加坡猪肉干。
宁林嚼着肉干认真地翻看许嘉好的婚纱照,真美,她打从心眼里这样赞美。
何罗念关掉燃气灶上的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喂,宁林,要不要来一碗?
宁林放下照片和肉干走进厨房里,就像走进一个等了太久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