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差(上)
雪糕刚说完,我就笑了。她并不理我的笑声有多么刺耳,依旧语气平静地说,“我手提包里有小可爱,你松开我一只手,我拿给你!”
“哇,随身必备,未免太敬业了吧!要不要我跟我爸知会一声,兴许年底还能拿个十佳优秀员工奖什么的……”我一边往死里挖苦着雪糕,松开了她的一只手。雪糕并没有理我,自顾自地在包里摸索着,然后把手伸过来,正当我满心欢喜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时,想不到雪糕的脸色突然一变,迅速抬起手中的小东西狠狠地朝我赤裸的臂膀划来。我一愣,下意识地把身子后仰,一不小心滚下床,在地板上跌了个人仰马翻。
然后,我迅速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立刻感到肩膀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抬起手捂住手臂,发现自己右边的整只臂膀已经被鲜血覆盖,而那一长条被划破的伤口还有泊泊不断的鲜血渗出。我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对面的雪糕,看着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把寒光烁烁沾染血迹的小剪刀,不敢置信地惊呼道,“你他妈来真的啊?
雪糕的神情同样相当激动,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凶器小心地与我保持着一段距离,脸上挂着一副蓄势待发的凶狠神情,“你他妈的敢碰我一下,老娘和你同归于尽!”
我疼得眦嘴咧牙,不仅要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还得安抚对方不要冲动。局面大概僵持对峙了一分钟的时间,我突然间悲从中来,想到自己活了十八年,哪受过像今天这样的窝囊气啊?被骗也就算了,想吓唬吓唬她好报复一下出口气还被人家用刀指着……我越想越怄气,最后满面委屈地一屁股栽坐到床上,如泣如诉地吐槽起来,“我他妈哪里对不起你了?如果不是我救你啊,估计你早被黑人那帮禽兽兄弟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然后扔进香江里喂鲨鱼了!还有如果不是我宽厚仁慈,不忍心看着你年纪轻轻为一部手机葬送前途,你现在估计早蹲在监狱日日与难吃的黄瓜相伴了!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对一个往日对你有恩的大帅哥而言,简直太冷酷,太无情,太没人性了吗?”
我一脸委屈噼里叭啦地讲完后,雪糕的神色虽然稍稍比先前平静了一些,但脸上那副“老娘就是要玩死你”的表情却依然没有丝毫收敛。我见推心置腹换取同情这个方法没有成效,于是收敛起刚才那一副千古绝世含冤小白菜的神态动作,冷冷走上前拉开房门,用激将法大声嚷嚷道,“你走吧,我不拦你!就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疼死,流血而死,伤口感染致死算了!”说完,我别过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间隙中,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朝雪糕那边张望,只见她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拨弄了下头发,然后提起手提包,居然真的就这样径直从我身边破门而出。
“你他妈真走啊?”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走廊上少女头也不回地背影,原地石化三秒,终于一脸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Past:05
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我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通宵营业的小诊所,又担心去大医院会被别人把我的丑事张扬出去。如果今天的事让我爸知道了,依他的脾气,天知道他会不会大义灭亲!过了大概半小时左右,正当我躺在床上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我迅速别过头,居然看见那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回来了。我压抑着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故作镇定地对雪糕说,“原来你还有一点儿人类的良知没有泯灭呀!”
“那你现在知道人与畜生的区别了吧?”雪糕冷冷地走上前在我的身边坐下,然后动作野蛮地扯过我手臂,从手提包里拿出绷带和一些看上去像是止血的膏药,手法相当专业地替我包扎伤口起来。
我忍不住惊讶地称赞道,“你居然连包扎都会,未免太有才华了吧!”
“我学过护士的。”
“你温柔点儿行不行啊?”我痛的牙齿直打架,然后低下头瞟了一眼,看着雪糕低头一脸认真的模样,突然发现她其实还是挺温柔的,于是禁不起扬起唇角问道:“喂,你不是恨不得我去死吗?为什么还大半夜的跑去帮我买绷带?难道舍不得我死掉啊?”
雪糕理都懒得理我。
我忍不住把头凑上前,用嘴巴在雪糕耳边小声吹气道,“诶,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雪糕的动作停缓了一下,然后使劲掐了一下我的伤口,我立刻痛得哭爹喊娘,雪糕别过头,冲我莞尔一笑,语气温和道,“还要更温柔一点儿吗?”
我识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
伤口处理完毕以后,雪糕直起身子,恢复一贯没心没肺的语气说,“今天的事你千万别要误会,虽然我心底的确殷切地祈望你能够早日圆满地英年早逝……”说到这,她顿了顿,弯下腰,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捏了捏我的脸蛋,微笑着继续说,“但我相信,你这种人迟早会有天收的,我没必要摊上这个麻烦!”
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雪糕歇了一会后,从提包里摸出了一支烟,动作熟练地吞云吐雾起来。
我眉一皱,问道,“你不是不抽烟吗?”
雪糕别过头瞟了我一眼,讥笑道,“你傻啊,难道我不会装啊?”
我无语哽住。
雪糕现在的神态很放松,应该是觉得残疾的狮子已经完全没有威胁性。而我们之间的立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从雪糕撕下了她Hello Kitty的假面具,露出她美洲狮小姐的真相后,我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从作威作福的狮王变成了温顺乖巧的加菲猫。
“我今晚不想回家,所以勉为其难地在你这里待一晚吧。”
我一愣,雪糕转向我,不知道从我故作淡定的脸上捕捉到了什么诡谲的细节,于是忍不住开口道,“不过如果你还想要以身试险的话,我也是很乐意奉陪的……”说到这,她无声地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剪刀的动作。
我心一沉,脸上的表情再度垮了下来。
我们换了备用的床单,然后把沾满血迹的棉被毁尸灭迹,雪糕说,如果这个棉被不解决掉,天知道明天收拾房间的服务员会联想到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雪糕分盖了两床棉被,并且她还在床中央划下了一条楚河汉界,直言威胁道,如果我敢越过鸿沟半步,她就立刻倾巢进攻!灯关了以后,房间黑漆漆地一片。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另外一边的雪糕却是出奇的安静,好像已经睡得很熟。我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状,心怀鬼胎地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但每次稍微扮作不经意地滚到临界点的时候,雪糕又会神出鬼没地一脚把我蹬回原位。
我无聊得很,知道雪糕其实没有睡着,于是用打趣的口吻问她,“诶,你妈病好没啊?”
雪糕没有回答。既然对方明摆着不想搭理我,我也不好意思死皮赖脸地纠缠下去,于是换了个姿势,开始专心致志地在心底数起喜羊羊和灰太狼。夜晚很安静,安静到诡异,甚至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仿如整个世界重回洪荒。我躺在这样粘稠呆滞的黑暗中终于缓慢而不自觉地睡去。熟睡以后,我在似梦非梦中仿佛有听到一声凄清的叹息,不知是谁的声音,她好像在说,还没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雪糕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仰起身子,在空荡荡的房间环顾了一圈,转过头,看着身边叠好的棉被,突然萌发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昨晚的那一场荒唐,经过一夜的时间已被磨砺到不剩些许,消失了气味,人物,时间,同样消失的还有那把被当作杀人凶器的剪刀,但我现在要感谢它,如若不是那刀刀见血的凶狠,留下了一条猩红的伤痕作为日后的见证,我真的担心自己找不出证据,证明有人来过。她曾来过。
我恍若有失地伸出手,轻轻地空气里捏了一把,又松开。窗外是阳光灿烂,一块明晃晃的光影贴在窗子上,包裹着一层隐形的惆怅,亮得骇人,像是缺了一块玻璃似的,但其实明明什么都没有少。
Past:06
在家里修养了一个星期,我手臂上的伤势才完全康复。在得到家人的批准后,我当天就循着养病期间向旁人打听到的雪糕她家的地址,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那是一栋看上去年月久远的破旧公寓,公寓里每层楼梯转折的角落都塞满了各种杂物,并且没有照明灯,我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顺利找到了目的地。我站在门前,迟疑地按响了门铃,等待良久,那清脆的铃声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消失在浩瀚的沉默当中。按过几次以后,我不耐烦了,直接把手指压在门铃上,果然在不间断的轰炸下,防盗门不一会儿便不情不愿地缓慢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