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8)
我掏出手机打她的电话,关机。看来她是执意不要让我们找到她。我靠在她床边喘了一会儿粗气,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于是我打米诺凡的电话,谁知道也是关机!
我六神无主地跑下楼,倒在沙发上,思考着米砂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一面思考我一面继续打米家父女的电话,不过,很遗憾的是,依旧是关机关机关机。行行行,所有人都关机,全家都关机,我看干脆把我也关机了算了!
(8)
正所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感谢生活,每一天都教会我一些新道理。就像这次,成天叫喊着要离家出走的我经过多年酝酿依然离家未遂,而一向乖乖的米砂倒是一声不吭地玩起真格的来了!
我坐在沙发上,忽然觉得四肢无力,全身酸痛。也许是因为累了一天,忽喜忽悲伤了元气的缘故,我居然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我在梦里梦到米砂。在梦里,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白裙子,上面绣着几朵紫花。只不过那几朵紫花都抽丝了,像一个个棉花球那样挂在她身上;她的头发上罩着一张蜘蛛网,一只红蜘蛛在上面勤劳地飞快地织丝。她像非常六加一里的明星一样从地下缓缓升起,对我伸出手掌说:“米砾,借点钱。”
我在梦里很大方,我说:“OK,没问题,今天刚赢了点!”
可是,我钱还没有递给米砂的时候就被惊醒了。我感觉到,胳肢窝里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有点痒痒的,我哗地一下睁开了眼睛,我看到米诺凡。他手上拿着一把车钥匙,又在我的胳肢窝里挠了一下,说:“怎么在这睡着了?瞧你这身衣服脏的,快起来脱了洗个澡,上楼睡。”
我看看窗外,才发现天都蒙蒙亮了。我面前的米诺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脸上还洋溢着笑。看来他今天很高兴,他只有谈成大买卖才喝一点点洋酒。我甚至能嗅得出,那是芝华士12年的独特芳香!
哦,他真奢侈!
“上去!”他用力拍拍我的屁股。看来他真是喝多了,连这么暧昧的动作都做得出来!我从沙发上跳起来,直着嗓子问他说:“你干嘛关机?”
米诺凡把手机从口袋里取出来看了一眼,说:“哦,没电了,自动关机!”
“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我咬着牙对他说:“米砂没了。”
米诺凡把我脸的轮廓观察了一遍,不明白地问:“什么叫,没了?”
“就是没有了,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不在了?”
“人。”我又说。
米诺凡受不了我了,低吼了一声说:“好好说话!”
我发现我真是命贱,他一吼我就正常了:“米砂,离家出走!”说完,我还伸出一只手,直指门口,好像在表示:她就是从这个大门跑出去的。
米诺凡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外看了一眼——显然,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他说:“不可能,我刚才回来没见人经过。”
我又急了,两只手不断变换各种手势,六神无主地说:“不是的不是的,她,收拾了很多东西,离家出走了!”
米诺凡幽默地摸了一下我的脑门,说:“你刚才做噩梦了吗?”
我急到极点了。我恨这世上没有一种可以监听我的大脑的仪器,这样我只要像听歌一样把耳机插到米诺凡耳朵里他就全明白了!
不过,米诺凡也没有完全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他跟我开完玩笑,就将信将疑地踱到了楼上米砂的房间。我像只没头的老鼠一样跟着他。他打开米砂房间的门,我也跟着把头伸进去瞅一两眼。他掀开米砂的被子,我心都快跳到嗓子眼,要是米砂忽然在被子下出现,我就准备拿刀挖掉我自己的双眼以示谢罪。他拿起桌上的无绳电话拨米砂的手机,我也凑过去听,结果跟我打的时候一个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他走进自己卧室拿手机电池,我就看着他换电池,连他去“观瀑阁”我差一点也跟进去。他再也忍不住了,“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我低下头,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
我在厕所门口静静等着他完事,他一拉开门就问我:“你去哪了?”
措手不及的是,我不幸和他的眼神相遇了。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无法忍受的事:一是被女人甩二是和米诺凡对视。可我躲闪不及,只能说:“我,我不在。”
“谁允许你出的门呢?”米诺凡也不着急,他用一分钟系好他的鞋带,叉着腰对我说:“现在我暂时不跟你追究这些。你快给我出来,我们找找她去。”
我飞快地看了一下钟,说:“现在是凌晨四点。我们去哪找她呢?”
“火车站。”他话音刚落就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直往门外拽。我脚上只穿了一双夹指拖鞋,央求他说:“等我换鞋。”他呵斥我:“就你事多。”不过最后我还是没换。因为夹指拖鞋除了比较邋遢,行进速度较慢,简直零缺点,特别适合我这样悠闲的人。
再说,我有米诺凡的宝马,我怕什么!
我摇摇摆摆地跟着他上车,感觉他发动车的姿势,就像发动坦克或是发射炮弹。
火车站在这个城市的最北端,而我家则是位于南端。在凌晨四点的大马路上,人烟稀少,路灯虚弱地睁着眼睛,好像熬了一夜它们也困了似的。米诺凡光明正大地连超四个红灯,一路仇恨地按着车喇叭,像开消防车一样虐待自己的宝马。我傻眼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他发疯。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米砂,他不会把车开的像车屁股着了火似的。
米砂溜了,米诺凡一口气全出到我身上,“叫你不许出门,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怎么会?”我说,“我就是学习累了,在小区散散步而已。”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别撒谎,撒谎罪加一等!”
“哦。”我赶紧卖乖。这是我最擅长的,我能把这声“哦”说的不高不低,不长不短,不显得太傻也不显得太聪明。
“尽整这些鬼头鬼脑的东西!”他一面骂一面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不知道他是骂我还是骂米砂。
等等,我该不该把有件事告诉米诺凡:爸爸,米砂给我留了一封信,可是蒙小妍把它弄丢了!
不不不,我不能说。如果他再问起蒙小妍是谁,如果他知道我跟“赌魔”的孙女交往,我的九条命能保有半条就算是我命好!
米诺凡一面开车一面在看表。我继续瞄他的眼神,可惜,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看得出,他很爱米砂。如果离家出走的人是我,不知道米诺凡会是什么态度呢?他会不会冲进贮藏室,怀念地拿起那根小时候曾经绑过我无数次的绳子,一边潸然泪下,一边喃喃自语:“米砾,爸爸错了……”并且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是我的短信。我说:诺凡,保重。等我成功之后,我会证明给你和全世界看。不要再找我,再见!
米诺凡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我正沉浸在臆想的情景中不可自拔,忽然另一个古怪的念头闯了进来,那就是:如果米砂像林苏仪那样彻底消失;如果这个家里从此只剩我这个即将长大的男人和米诺凡这个即将老掉的男人相依为命,我们该怎样用无力的双肩承担起这个没了半边天的家?
更为严重的是,从此失去母性庇护的米虫虫,还怎么妄想能在一只老鹰的翅膀下,过上好日子呢?
我在狭窄的汽车空间里喘不过气,想开窗透透风。又不敢提要求,只好继续大脑缺氧地浮想联翩,边预测边揣摩,边回忆边妄想。
林苏仪曾留给我一个沙漏。我一直觉得,米砂应该也有一个,可是从来没见她拿出来过。我自己的那个,也被我藏在床底下的鞋盒里。在那个沙漏的底端,是写着这样一句话的:My Dear li: Please be a true man.
我初一刚学会查英语字典那年,就把那几个字查了一遍。好不容易弄明白它的意思:我的亲爱的砾:请是一个真实的人。
我咧开嘴得意地笑了。因为我以为我终于明白,原来我话都说不利索的特点,是随的我妈。直到我后来好歹懂了点洋文,我才弄明白那句话真正的意思,原来是:我亲爱的砾:请你做一个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