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房客
文/董珊珊
如果可以，她宁愿努力承担一切。
如果能够选择，或许一个人也更自在一些？
但，每当看到爸爸寂寞的、疲倦的、小心试探的脸，她还是把话忍了下去。
提醒自己，不要任性。提醒自己，应该懂事。
于是，不管偷偷地哭了几次，最后，她还是微笑着说了：“好。”
■
十六岁的暑假，秦苏惹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其实，那天她只是想去买一些吃的，买张报纸，交一下电话费，但，她骑着自行车居然撞到人了。
她十分后悔。早知道如此，无论如何都该去修理一下那挂了半年的刹车和车铃铛。可是，谁又知道，那麻烦不是故意找上她的呢？
这个想法是在事发后不久钻进她脑子里的。
当时现场，被撞的男生一脸痛苦地栽倒在她面前，胳膊肘上大片的红紫透出血迹。她站在翻倒的自行车和散落在地的快餐面、薯片、洗发水、卫生纸中间，吓蒙了。
现在，简旭走进她家，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上下打量了一眼屋子，“不错，还能住人。”
秦苏站在门口，没换鞋，没关门。她绞着手指盯着客厅里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的人，无限的懊悔涌上来。
“我带你去医院吧。”她说。
“不去。”他摸摸胳膊，“这点伤还犯不着去医院。”
“那……那我给你钱，你坐车回家吧，好不好？我送你……”
简旭斜了她一眼，“不是跟你说了，我找不到家在哪里了吗？”
“那你想怎样？”秦苏急了，“难道……要住我家？”
简旭冲她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不行吗？反正你家又没别人，让我住几天……”
“不行！我爸明天一早就回来，看到你在怎么办？”
简旭不说话了。他从沙发里跳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秦苏本能地往后退，一不小心撞到门框，差点踉跄地跌出门外。简旭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来。砰，门被关上了。
秦苏背靠在门上。简旭压在她面前。他高出了她几乎一个头，这时眯着一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眼睛俯视着她。睫毛很长，眼色很淡。
秦苏只觉得金属大门上的冰冷由背后直传到了心尖。
“你骗人。我早知道你是一个人住。”简旭说。
“我没骗人。我、我……”秦苏咬住嘴唇。她不知该如何辩白了，因为她确实是一个人住。至少这个暑假，也许还有下个学期。下一年。
秦苏脸色苍白，“你怎么知道的？你、你难道一直跟着我？”
“是啊。我跟了你两天，所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你——”秦苏双手抵着门微微发抖，“你出去！不然……不然我报警了！”
“哦~”简旭瞅着她笑，哈哈大笑，“小姐，你是在怕我吗？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他把手肘扬到她面前，上面青青紫紫的疤痕连着凝固的血迹，丑陋不堪，吓得她猛抽一口气。
“看见没？袭击人的是你哦！我腿上还有，屁股上也有，痛得走不了路，连坐着也痛。你要不要看？”
“不要！”秦苏尖叫。有几丝理亏浮起在她跳得飞快的心里。但其实……那时他也是故意跑出来被撞的吧。她咬着嘴唇想。
简旭拉好衣服，冷笑了两声，“把人撞成这样，该叫警察的是我吧？我不要你赔医药费，只要让我在这儿住到伤好，还不算公平吗？
“干吗要住我家？你……以前住哪里就住哪里啊！”
“以前？”简旭歪歪脑袋，“两天前我还不在这个城市。到了这儿后，前天晚上睡候车大厅的，昨天晚上睡你们家楼道里。”
秦苏一下说不出话了。
“我包丢了，没钱了。我老家的人让我来这儿找亲戚，可地址也丢了。”
她小心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找警察帮忙呢？”
“准备去啊。正在去警察局的路上被你撞了嘛？”他冲她咧咧嘴，“你家当然比警察局好。——喂，你家浴室在哪儿？”
秦苏愣愣地指给他看。简旭转身跑了进去，关上门之前对她说：“借用下。我两天没洗澡了，受不了。”
她听着热水器打开的声音，听着浴室里骤然响起的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浴室的门又打开了。她看见他伸头出来，“帮我泡碗面吧，就你刚才买的香菇炖鸡面，我快饿死了！我洗好了就出来吃，谢啦！”说完又关门钻了回去。
浴室里的水声继续哗啦哗啦响着。秦苏站在灶具前，拆着快餐面的佐料包。
她在干什么？她家浴室里的人又在干什么吗？
一阵闷气淹在心头。这也太荒唐了吧？
她扔下佐料包转身就走向浴室。刚到门口，门打开了。
简旭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来，头发湿淋淋地往下滴水。他翘着嘴唇，有些委屈，还有点不好意思。“小苏，我没衣服穿了。你有没有男式内裤？”
秦苏一跤跌在地上，看见他要来扶自己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跑开。“大房间衣柜第二个抽屉有我爸的衣服。”她头也不回地就跑。
终于跑到厨房，她松了一口气。还是泡面好。
……唉，哭也来不及了。
她究竟给自己招惹来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啊？
■
简旭不是个好房客。
秦苏其实想说，他简直是个无赖。
他借着一场事故就这么赖在了她的家里。
偏偏秦苏家里真的没人。这个暑假，她的父亲又接受外省博物馆的邀请，还没放假就带着几个研究生跑去了。整整两个月，她本来会是一个人。但现在，简旭赖了进来。不知是给他碰上了还是逮上了。他说要一直住到伤好。
于是，从第二天一早……也许是头一天晚上起，秦苏的不自在就开始了。
她习惯睡前看书，因为是暑假，就多看了两个小时。第二天似乎眼皮外面还是黑蒙蒙的时候，一阵“丁零当啷”猛地闯入了她的脑中。秦苏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五六点的天色，她眯着眼睛吸了两口清冷的空气，摸起遥控器关掉了空调。若不是又一声“砰咚”骤然传来，她还以为先前的噪音兴许是做梦。
厨房里，简旭正叼着一盒牛奶翻锅子。瞥见秦苏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他慢悠悠地转身咧嘴冲她一笑，“早上好！”牙齿依旧紧叼牛奶盒。
“你在干什么？”秦苏咬着牙，声音有些颤。她瞪着他，先是吃惊，接着狠狠地生起气来，“一大早的——你、你在我家厨房搞什么东西？”
“没干什么呀，”简旭无辜地眨眨眼，捏扁喝空的牛奶盒一扬手丢进了两米外的垃圾桶。“我只是想煎个蛋，”他说：“可是不知该用哪个锅子好。”
“我还在睡觉呢。你不能轻点吗？”秦苏望着脚边垃圾篓里刚刚扔进来的牛奶盒，又磨了一下牙齿。那牛奶是她昨天刚买的。真是个不客气的家伙！
不客气的家伙继续笑着，“吵到你了吗？对不起呀。但我饿了……小苏，哪个锅能用呢？”
她上前从他翻乱的锅子里拿起一个，“用这个。”刚想递过去，又觉得不大合适。于是脱口而出：“你要煎鸡蛋吗？几个？”
“两个。”
“哦……”
天然气的火苗跳跃起来，两个鸡蛋“滋啦”滑进油锅里。秦苏拿着锅铲小心翼翼地翻鸡蛋，可还是把鸡蛋翻破了。蛋黄流出来，她懊恼地“呀”了一声，然后愣了愣。为什么自己要来煎最讨厌的煎鸡蛋？又是一种不甘心涌上心头，她猛转过身，看见简旭正在收拾乱七八糟一地的锅。
“好了吗？”他抬起头，身子依然蹲在地上。他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T恤，蹲在那里就像一只大大的兔子，软软的头发覆盖着白白的额头，乌亮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满是期待。
“没。”她扁着嘴回答，然后看他跳起来……真如兔子一般——
“呀，要糊了啊！”他越过她一把扭灭了炉火，接着一边盛鸡蛋一边说：“小苏，你这么烧东西很危险……你这煎的是什么呀？”
他皱着眉头把粘成一团的鸡蛋分成两份，递一份给她，“喏，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