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5)
却没有再听到他紧跟而来的步伐声。
如果他成心要追我,一定是追得上的,可是他居然只是站在原地发笑。所以,他的脑子如果没有被门挤过被开水烫过被马踩过,那他一定就是在故意耍我。
这简直比答应他那无耻的邀请更让我蒙羞。
我停下了脚步声,站在漆黑小路的一端,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他。他已经靠在了旁边一根高耸的路灯下,停止了笑声。双手插着口袋,模糊中,似乎是在对我微笑。
笑的同时,他对我大声喊:“继续走,出了巷子,左拐五十米,108路直接到天中门口。”
说完,他离开了那根瘦削的路灯,往他家的方向走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而我的目光,居然可耻地在他的背影上流连了好几秒。这才转回身继续我的路。
夜幕降临,小巷的后半段路被大路上的几盏路灯眷顾,地面微微透着泛白的光。我听着高一声低一声的狗吠埋头冲出了小巷,顺利地找到了他所说的108路。公车很快就来了,我的手伸到口袋里掏零钱的时候忽然触到了一样东西,掏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于安朵请我交给他的信,居然被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信封上的香柚味犹存,我捏着它,思考着是该回去交还他,还是谎称没见到他,回去把信还给于安朵呢?最终,我选择了后者,失信于人也许真的不太好,可是,马卓若为了不失信于人就失身于贼,那马卓一定不是马卓。
所以,于安朵,真的很抱歉。
我把信重新塞回我的口袋,在108就要开走的瞬间迅速地跳上了车。
上了车才发现,这里离天中并不算太远,不过六站路,而且已经过了下班高峰,车上很空。尽管如此,我还是仔细看过每一个人的脸,以确认他没有跟上来。
待确认之后我又发现我还真是搞笑,就刚才那点时间里,他就算抄近路,也不可能和我出现在同一辆车上。白白担心了一刻钟之后,车已经到站。回想这个黄昏我的所作所为,我怀着说不清遗憾还是后悔的心情走下了车,迈向斜前方的天中。
哦,此时的教学楼里,灯火通明的教室仿佛排列整齐的玻璃盒子,层层堆叠在黑暗里。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还有什么艺术品,可以美过此时的天中?很奇怪,一旦靠近学校,刚才那股盘踞心中的莫名其妙的灰暗就像被一张柔软的珊瑚绒布擦拭过了一般一扫而光。
我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可却再次被一只手狠狠地捏住肩膀。
这力道我清楚——他又出现了!
哦,我的天啊神啊谁来救救我?!
我转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他,他却抬头看着星空,用吟诗的口吻说:“你他妈陪我吃一碗面吧?看在我恭候多时的份上。”
说脏话说得如此心安理得的人,一定是习惯用厕所水漱口。
可惜我只想在心里骂他,甚至看都懒得再多看他就想继续走。
他却快步横在我前面,用身体挡出一片黑暗,对我喋喋不休地解释:“夏花那人,总是把车开得像炮弹。我骂她,她就跟我说,追妞必须像是炮弹一样的速度,因为妞滚蛋的速度,总是让人想不到的快哦,你说这是什么理论?”
我不吭声,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摆脱他。
“你不必这么紧张,”他仿佛知道我的想法,继续自恋地说,“我只是想请你吃碗面而已。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在这里喊救命,再或者,换我喊救命来配合你也可以。我觉得会比在刚才那里喊要有趣很多,是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又盯着我,他怎么可以有这样一双眼睛?
我转开我的头,看了看离我不远处的学校大门,决定不再跟这种流氓硬拼下去,再说这里人来人往的,遇到个把他的粉丝,我就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我选择了妥协,昂了昂下巴,清楚地说:“带路!”
胜利后的他咧开嘴笑了,转身走在我前面。也不回头看,一副压根也不怕我会溜掉的得意样儿。我跟着他没走几分钟,就到了一个不大的拉面馆。本来一路都伺机逃走,可真的到了这里,牛肉面的香味却让我感觉自己真的饿了,我低着头跟他走了进去,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拉着我的手,半请半威胁地把我拉到靠窗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我狠狠地抽开我的手,恨不得刚才在手掌里藏下一把刀,狠狠地剜他一下才叫我称心。可惜这一切只能是臆想,而且更要命的是就在我刚坐下来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肖哲,他也在这里吃面,就坐在和我们隔一张的座位上。
他的眼镜滑在鼻梁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他迅速地吸溜进一根停留在的嘴边许久的面条,然后,夏泽坐在了我的对面,挡住了他让我害怕的面部和我自己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站在黄河边上,想不跳进去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我觉得他请我吃面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是因为他知道肖哲在这里,故意引我来此的吗?但这也有点太悬了吧,搞得像劣质电视剧里一样凑巧。
他大声招呼老板要两碗面,然后他从筷笼里拿出一双一次性的筷子用力掰开,又拿了两个空空的小碟子,把它们倒扣在我面前,然后握着两根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那两只无辜的碟子一阵噼里啪啦猛敲,居然带着节奏,然后抬起他眯起的眼睛,不满地看着我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我的艺术细胞表示惊叹的人。”
“为了感谢成为我的唯一,我决定再给你表演一个更高难度的……看好了马小卓……”
“我叫马卓。”我打断他极度膨胀的自我表现欲,正声说。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于安朵的那封信,从桌上推到他面前,“对了,这是有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哦?”他把一双筷子夹在耳后,用两个指头捏起那封信说,“这多不好,我还以为是你给我的,害我白欢喜一场。”
“吃完面我就要走了,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我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桌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我一抬头,才发现肖哲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就直直地站在我们的桌子旁边。
“马卓。”他说,“再不快点,晚自习就要迟到了。”
“哦。”我答。
毒药抬起头,看着他,干脆地说:“现在是吃面时间。路人甲先请回。”说罢,他从耳后抽出筷子,胳膊伸长,筷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弧线,直指门口。
可是肖哲站在那里压根也没动。
“我数一,二,三……”毒药说,“不走的话,我就要上演更好看的戏码,你信不信?”
肖哲只是歪嘴笑了一下,然后对着我伸出一只手说:“马卓,走。”
什么情况?
毒药已经站起身来,一拳头重重地打到了肖哲的头上。那一拳一定重极了,肖哲差点没站稳身子,眼看着就要往桌上倒去。而此时,伙计此时正好把面端上来放到桌上,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肖哲竟用激动的双手捧起面条,像倒一桶泔水一样把那碗面直直的泼向了毒药!
毒药发出杀猪一般的一声“靠”,而我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看着肖哲苍白的嘴唇说不出话来。
毒药站起身来,肖哲下意识退了几步。
我深知,要斗狠,肖哲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此时站在我身后的肖哲已经在瑟瑟发抖,我甚至能感觉得到空气传递给我的暗示。
“不要!”我上前一步,拦住了毒药。
毒药一身的面条,站起来,面条哗啦啦掉在地上、桌上。他从桌上拿起刚才那只没摔坏的空碗,居然微笑着问我:“是他不要,还是我不要?”
我没答他,而是转身用力推了一把肖哲,吼他:“你走!”毒药把碗伸了出来,碗在肖哲和我站的那段距离的中央砸得粉碎,肖哲吓得在原地一抖,却仍然不肯走,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毒药的手伸进了他的裤子口袋,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我冲着肖哲大喊:“我叫你走!”肖哲可能也觉出不妙,他喘着粗气,终于低头转身,带着仿佛哮喘一般沉重的呼吸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