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伤
“什么？”
“你是个好女孩，可我们真的不合适。”他认真地摆道理，“你知道，咱们开始得太突然，根本没什么感情基础，在一起太有压力，趁大家都不算投入，分了也好。”
当一个人不再喜欢一个人时，总有诸多借口。
而陆谦的每一个借口，都足够将我推进深渊。
我真的哭了，整个场景变成黑暗的舞台，头顶一束冷光打在我们头顶，英俊的王子也会有阿修罗一样的残忍。我的灵魂走出身体，静默一边，渐渐看清了丁小蓝那枚千疮百孔的心脏。我看见她蹲下来，看见她用手捂住了脸，看见她如何拼命地，拼命地压抑住哭声。
原来，这一场看似荒诞的戏。至少有一个人，是用了真心。
记忆里是杜白将哭岔了气的我背起来，沉默地穿越N个路口，胸口处隐隐传来温暖的气息，将冻成冰的眼泪都融化了。
我抽泣着拍他的肩，“杜白，谢谢你。”在这样绝望的情境下，我开始胡言乱语，“来生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嘛。”
他轻轻笑了，“我要牛马干什么？你不如变成一辆法拉利来报答我。”
“你！”
“算了。”他叹一口气，“随便你变什么，只要别变成我表妹就好了。”
6
“我们不能再睡一张床了。”十岁的杜白曾抱着枕头，站在床边，严肃地跟我说。
我的妈妈是他的姑姑，我们一起在乡下的外婆家长大。外婆是那种从封建社会穿越来的老式女人，骨子里仍旧认为表兄妹是天经地义的一对。从小她就误导杜白：“妹妹将来是要跟你结婚的，你要保护她。”
杜白看看正在玩泥巴的我，什么都没说。但从那儿以后，他不再跟我抢汽水了，不再跟我争玩具了，一个苹果切成两半，他会静静等我吃完自己那半，在咬着指头望向他时，他就带着几分骄傲，把自己那半推给我。
因为外婆还跟他说了：“将来妹妹嫁给你，会用一辈子报答你。”
乡下的日子特别淳朴，老式的外婆特别可爱，在她的观念里，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杜白被误导了，我也被误导了，我们都长成特别固执的小孩，在月光落满田垅的夜里，握着手电筒去捉萤火虫。我走累了，他背着我，我问他：“杜白，你想谈多少次恋爱？”
“一次。”
“那你会跟我结婚吗？”
他恼恨地回头瞪我，“外婆说娶你是我的义务！”
好时光终结在十岁回城时，我的父母，杜白的父母，难得回了一次乡下。当他们发现这对表兄妹至今还毫无顾忌地睡在一张床上，他们诧异了，继而愤怒了，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对我们进行了道德教育。他们说：“阿蓝和白白有血缘关系，所以你们是不可能结婚的，不行，谈恋爱也不行！”
“那外婆骗人的喽？”
两对父母斩钉截铁，“是的！外婆骗人的！”
杜白没说什么，转身默默地将自己的枕头搬开。再然后，我们回城，上同一所学校，像所有正常的表兄妹一样。我们很快对城里的生活表现出莫大的兴趣，这里的男生和女生都非常好看，他们也谈恋爱，但似乎并不太认真。很快很快，杜白也变成这样的男生，做早操时，苏颜指着隔壁班带操的男生说那个杜白挺帅的，好像和级花在一起吧？
我摇摇头说已经分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我表哥。”
没过多久，杜白就和苏颜在一起了，再没过多久，他们也分了。
家族聚会，在大人们杯盏交错间，杜白拎着一瓶红酒闪出去，等我在天台上找到他时，他已微微有了几分醉意。坐在那里，如一只疲惫的鸟，他回过头看我，声音拖着几分哭腔，“阿蓝，外婆的话怎么会是骗人的？她说第一次喜欢的人，就要一直喜欢到老，她说错了吗？”
我静静地立着。眼前人开始失控地哭起来，那么骄傲，那么无谓的杜白，竟然会哭得说不出话来。我闭上眼睛，手里只能握住空气。童年的萤火虫，仿佛又在四周流转，那些微弱的光芒，那些要永恒相爱的决心，这么快，这么快就熄灭。
7
清醒后的杜白，仍旧是我的表哥杜白，仍旧会为了表妹的幸福去找陆谦谈判，拧着他的耳朵来向我赔礼道歉。
其中并没有什么误会。我很平静，因为一早就知道陆谦是什么样的男生。他和苏颜差不多，两人在圣诞夜牵手，也并不代表一定是喜欢彼此。他们只是贪图新鲜和刺激，不情愿在一个人身上浪费所有青春。
所以杜白和苏颜分手了。
所以陆谦总是觉得，和认真的我相处，十分有压力。
我不知道两个男生进行了什么沟通，现在的情形是，陆谦垂着脑袋站在我面前，结结巴巴地认错，“对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快高考了呢。”我的目光看向别处，“我想好好学习。”
这个借口十分蹩脚，列居女生拒人的十大手段之首。陆谦自然明了。他又走近一步，用一种十分卑躬屈膝的姿态求饶：“阿蓝，我承认我很混蛋，谁对我越好，我就越看不见。可这几天我仔细想了，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女生愿意和我一起玩，她们只是觉得我好玩。只有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如此冗长地对我说话。
我咬紧嘴唇，目光穿越他的身体，看见身后的杜白。我的表哥杜白，我的保护神杜白，有些人从来就很明白“珍惜”两个字怎么写，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会参透。有些人可以好好在一起却不愿意，有些人却注定要拉开冷静客观的距离。
然后我就笑了，盯着陆谦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个人都看穿，“喜欢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抽离感情的一句话，没有给他任何延伸的余地。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而故事已经将近结尾。
陆谦，我曾那么用心用力地喜欢你，但现在不了。许多你承诺过却没有实践的诺言，我会自己完成，比如，去看完那部叫《天鹅之死》的动画片。
据说，天鹅是世界上最坚贞的动物，它们一生只认唯一的伴侣。片子里的雌天鹅，翅膀受了伤，无法在寒冷的冬天迁徙到温暖的南方，雄天鹅于是也放弃生的希望，留下陪她。冬天过去了，人们在冰层下发现两具天鹅尸体，它们紧紧贴在一起，各自展开一侧翅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对方。
美丽而哀怨的姿态，却从不曾后悔。因为至死，它们都没有背叛过爱情。
8
然后又是很长时间，长到故事里的陆谦与苏颜都退场，时间模糊了他们的眉眼，淡却了他们的记忆，而我和杜白仍旧是最亲爱的表兄妹，隔三岔五见个面，关心彼此的感情生活，我嘲笑他，几乎凑齐了十二星座的女朋友。
杜白抱着手臂，只是笑，越来越有一种沉定的英俊。
仍旧是一个下雪的冬日，我们挤在狭小的奶茶店，附近的中学生经常光顾，等待的间歇就在墙上胡乱涂画一些字迹。
某个女生用红色荧光笔写：小培和志珩永远在一起。
我看见了，然后笑起来，在弯起眼睛的同时，迅速捂上了嘴巴。杜白拍拍我的脑袋，用手指揩去我的眼泪。
杜白，你看你看，那些幼稚的誓言，他们说要永远在一起。
但请不要嘲笑她，那是她生命里爱上的第一个人，轻易将一生就此交付。然而年少的感情是如此颠沛流离，总要经过许多舞伴，跌跌撞撞，被误解被骗，才了解爱情并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得到的。
这就是成长的真相。
天鹅，那些最美丽最坚贞的誓言，终于没熬过最后一个冬天，无声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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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17岁的妹妹第N次爬到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为什么每段恋爱都谈不长”时，我想到了这个故事的主旨。
你见过天鹅吗？你知道它们华丽外表下更加美好的坚贞吗？或许这就是我希望告诉你们的：请善待那些爱你的人，也请好好去爱那些值得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