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近了,你在哪儿呢?

你一起睡好不好?他们说院子里来了坏人。”男人的刀更加靠近我的身体,我隐隐地觉到了刀尖扎进肌肤的疼痛感。我说,“不行。你快点儿走。”温郁郁一脸委屈地转身下楼,就在这时那个男人放松了警惕,我抽出藏在袖子里的美工刀,转身向他刺过去,却被他躲开,我的身体撞在木窗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在那时,温郁郁忽然冲过来,扑在我身上挡住了他刺过来的刀……

温郁郁的胳膊受了伤,那一刀正好扎在她的上臂上,送到医院的时候大滴大滴的汗从她的额头流下来,她攥紧了我的手有些紧张地问我,“格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我说没事儿的,肯定没事儿的她看着我却忽然镇定下来了,她说,“格子,我不怕死。真的。我怕我死了没人瞎你遛小郁了。你还老是不高兴,怎么办呢?”我的泪水不声不响地滑落下来。她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终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爸爸是在凌晨三点赶到医院的。他以为我被吓到了,抱住我小声地安慰我,他说,以格别’怕,爸爸在。爸爸就在这儿。这个拥抱是那么的温暖,我却一点儿也没有感动。我心里脑里惦念的全是温郁郁。那个傻傻的可爱的小肥皂。

8

温郁郁出院的时候,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虽然医生说三个月之后就会康复,但是并不保证她的手臂还能有正常人的臂力。也就是说温郁郁再也不能做那些烦琐的家务活了。她后妈一直板着一张脸。像丢了家里的活宝贝似的。但我知道,她一点儿也不为温郁郁担心,纯粹是因为从今以后没人再给她干活了,爸爸给了那个女人很多的钱当做是补偿。为此我家里那个女人非常的不乐意。“又不欠他们的,谁捅的谁赔!”“但那是为了救以格啊。”爸爸难得和她用那么大的嗓门说话。“这么说我倒宁愿受伤的是以格。”不大的声音我们却听得那样真真切切。爸爸砰的一声踹开门,他涨红了脸,“滚出去!”“曾建明!你有种。”她踏上自己的高跟鞋,甩着小皮包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一直不眨眼睛地看着他们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听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走了以后,爸爸就坐在茶几边上, 直抽光一整包香烟。愁云布满了他的面颊,我慢慢走过去,抱住他。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是的,这是我一年半以来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我终于知道在他心里原来还是深深爱着我的。

那件事情以后,爸爸坚决要我搬回家和他一起住,那个女人摔门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然后他们离婚,是那个女人提的,当然前提是她要很多钱。爸爸没那么多钱,只好将这个房子卖掉,然后我们又搬了新的住处。只是一个二室一厅的小房,但是我却觉得很满足,因为爸爸的爱可以装满小小的空间,让我觉得完全的幸福。他和我说抱歉,我说不必。然后微笑。好像阳光照在脸上那样微微地眯起眼睛。

装修新家的时候,我高一的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每天下了晚自习爸爸就去接我。有时间我就和他一起刷墙。生活变得简单而幸福。我想起温郁郁趴在我耳边说的那句,“梦里有个小仙女告诉我幸福就要来了。”我抿着嘴角笑出一脸甜蜜的味道来。我很想告诉温郁郁,“小仙女还说,所有的幸福都是会回头的。只要你还不放弃地守望着。”

9

最后一次见到温郁郁,是2008年1月12日。考试刚刚结束,我骑着小自行车去大院里找她,她就坐在台阶上抱着她的小弟弟晒太阳,那个男孩儿一直不老实地来回动,她就给他讲好听的童话。她家侧门边上的大盆里扔着很多的脏衣服。她后妈在厨房里骂骂咧咧地做饭。我还记得我问温郁郁,胳膊还疼不疼了。她就拼命地摇头,很认真地说,“格子你不用觉得抱歉。真的。”有一瞬间,我恍惚地以为,温郁郁不傻了。我从阁楼里翻出很多的童话书,温郁郁拎着一个小篮子,一本本地捡起来,说,“这本我要,这本我也要。”阳光透过玻璃窗子散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是那么美好的一个轮廓。

后来我再去找她的时候,没在院子里看到她。她的小弟弟一个人拿着个破风车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姐姐呢?”我问她。“姐姐丢了。”小孩儿奶声奶气地回答我。我的大脑立马空白了一片。“丢了?!”“妈妈带姐姐出去买衣服,姐姐就一直没回来了。妈妈说姐姐丢了。”小男孩儿一边摆弄自己的风车一边说。“瞎说什么呢?”她后妈出来扯过男孩儿凶巴巴地说。男孩儿吓得哇哇哭起来。她拎着男孩儿回屋。用力地撞上门。无论我怎样敲门都不再应声了。

院子里的奶奶们都说那个丫头可怜,妈妈死得早,后妈嫁过来没两年爸爸就死了。这下子又走丢了,还是个傻妮,看来是找不回来的了。

我恍惚地走出院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在公共电话亭给爸爸打电话,还没接通就哭了起来,我跟他说,温郁郁没了。找不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了。

10

我一直怀疑是温郁郁的后妈故意把她丢掉的。她傻,现在又不能干活了。她早就不想养她了。我报了警,但因为证据不充分不能立案侦查。我固执地一遍遍打电话过去,对着听筒只顾着哭,我说求求你们,我得找到温郁郁。我在深夜会忽然从睡梦中哭醒过来,我敲开爸爸的房门,我一遍遍地哭着说,是我害了温郁郁。从小就是。

在七岁之前,温郁郁一直都是很健康的孩子,她不傻,甚至还很机灵。我们一起上小学一年级,因为从小就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孩子,所以感情格外好,那时候,温郁郁的爸爸就给她找了这个后妈。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们都没有带伞,也没有人来接我们。学校的人都走光了,我和温郁郁一起蹲在大门口的长廊下,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哇哇地哭起来。温郁郁说:“以格别怕,我回家拿伞,很快就回来。”然后她就冒着大雨回去拿伞,又返回来接我,全身都湿透,一个劲儿地打喷嚏。

回去后温郁郁就发高烧了。烧了三天她后妈都没带她去医院。后来院子里的奶奶去她家看到温郁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说这孩子再不看大夫可就过去了。她后妈才把她送到医院,那个时候,她已经进入昏迷状态了,后来虽然是醒过来了,脑袋却烧傻了。

我一直没说,我觉得我欠她的,从小就是。

我像发神经一样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的心似乎总是能够感到她就在我附近的某一个地方,但我费尽力气也无法将她找到,爸爸站在房间里心疼地看着我,他慢慢地走过来。将我轻轻地拥住。他说,不要担心,以格,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11

林阿姨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趴在阳台上用望远镜观察附近的街区,听到是公安局的阿姨,我丢掉望远镜冲到电话旁,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她说他们找到了一个走失的女孩儿。似乎受了惊吓,不肯说话。不能确定是不是温郁郁。叫我过去看看。

我们打出租过去,坐在车上我一直在幻想见到温郁郁的那一刻,虽然那一幕在我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播放,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心跳,爸爸握紧我的手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从来没有这一刻,让我觉得我们是如此的接近。但是事实再一次让我们失望了,我趴在窗户上看见那个陌生的女孩儿时,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那不是我的温郁郁,我几乎是贴在窗户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女孩儿。爸爸走过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说,没关系的,我们继续找,我慢慢地转过身,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说,怎么办呢?我觉得我快要找不到她了。冰冷从我的脚底升腾蔓延。我全身僵硬得没有了知觉,你能否理解那种等待的苦痛,那种不知道结果的等待,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揪心疼痛。我指着自己的心脏哭着对爸爸说,“这里疼啊。爸爸,我这里好疼啊。”

似乎是被我的执著和真挚感动了,林阿姨积极帮我寻找温郁郁的下落,她经常来家里看我,我翻出大本的相册给她看憨笑的温郁郁。给她讲温郁郁的故事。她抱着我抵着我的额头,她说,无论如何,她都会帮我找到温郁郁,一定找到!

12

林阿姨成了家里的常客,身为一个女警。才三十二岁的她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稳重,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的严肃。但是熟悉了之后,我发现她像太多的母亲那样,有着与生俱来的柔情和善良。看得出来,爸爸喜欢林阿姨。

在寻找温郁郁的过程中。我们一共找到了四个走失的孩子,解救了一个两年前被拐卖的小女孩儿。却始终没有温郁郁的消息。爸爸会在林阿姨夜班的时候,做宵夜给她带过去,还说是顺便路过。我听了这理由想撞墙的心都有了,哪有人夜里十一点多遛弯去公安局的。

我的房间里放了两张小小的单人床,一张是我的,一张是小肥皂的。每天睡觉前,我都把她的床铺得整整齐齐的。我说。晚安。小肥皂。我还说,小肥皂,我找到了一个顶好的妈妈。你快回来吧。她一定也能做你的妈妈,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床上的风铃被吹出好听的声响,就像温郁郁不染尘埃的笑声。

——请帮忙

她叫温郁郁,绰号小肥皂。身高一米六,脸有点儿胖,眉心有颗小小的痣。一笑起来憨憨的。于2008年2月6日走失。

如果你看到她,请告诉她,格子很想她,一直在找她。不要忘记带她去附近的公安局。我们已经报案。警方会协助她找到我。

小肥皂,你一定要让我找到。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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