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知我爱你

4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妈妈在将要上床的时候昏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任我怎样哭喊也没有任何的回应,那个时候,我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文达尔了,我穿着小雨衣跑出去找他,在KTV的外面停了很多辆车,我从夹缝中小心翼翼地穿行而过,我一直努力地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于慌张,但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我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门卫见我是个小孩子不肯放我进去,是开车送过我去学校的阿三看到了我才把我领到他的面前,他正在陪一帮人吵吵闹闹地喝酒,我蹲在门口怯怯地看阿三进去叫他。我告诉他妈妈不行了,他就像第一次见到我那样,将我横着从地上抱起来,跟阿三说,备车。

因为抢救得及时,妈妈终于还是醒过来了,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我整夜地守在妈妈的床边,生怕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妈妈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那个难眠的夜里,我在车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问文达尔如果妈妈真的不在了,他可不可以做我的爸爸。这次他很认真地点头说,可以。阿三掉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妈妈醒来的那个早晨,他出去给我们买好喝的豆浆,妈妈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我知道,她心里对他是充满感激的。妈妈拜托他照顾好我,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他极认真地点头说,男子汉,这点儿义气总是要有的。

那以后不多的时间,妈妈就去世了,临走以前,她一直紧握着文达尔的手,不肯闭上眼睛,他说,妈妈放心不下我,死不瞑目的。直到他再次保证,她才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

5

文达尔带着我搬离了那所房子,对于旧日生活的告别,我并没有他意料中的那份悲伤,反而冷静得无知无觉。从此以后唯一与我生命息息相关的人就只有他了。

如果没有那件事情的发生,我想记忆里大概永远也不会觉醒出这样的情感,我会安稳地长成十七岁的羞涩少女,也许会和痞子陆小茂,也许不会,总之一定有一个好青年拿走我的初恋,我们相亲相爱,用稚嫩青涩填满彼此澎湃的十七岁时光。当然这只是满小马自己无所事事的想象,仅仅是想象而已。从十岁开始的时光,我就注定了与所有的传奇有密切不可分割的联系。当然当我这么和陆小茂说的时候,他搓搓掌心咳出一句话,那叫个掷地有声,他说:“放屁!”

陆小茂总是一脸痛心地抚着自己的额头说,想不到自己的情敌竟然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老头儿,可怜了他这么一个大好青年。他竟然恬不知耻地声称自己是大好青年,我手里的整包薯片就都丢到了他的脸上。陆小茂年长我一岁,念水深火热的高三,但是对于他来说,这生活滋润得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拿逃课当饭吃,是整片街区的小混混头目,动不动就拎着一根棍子出去跟人群殴,偶尔搞得头破血流地趴在我的窗户外面可怜兮兮地巴望着,指着我软声细语地给他两句安慰,但我从来不让他如愿,我说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一次在弄堂里看到陆小茂的时候,他光着小腿,趿拉着一双木屐跟他爸爸理直气壮地吵架,因为他总是不能及格的数学成绩让他爸爸认定了他是个没出息的儿子,企图通过暴力手段使他的成绩得到良好的改善,但是这一招没有疗效,因为陆小茂的灵活使他总能和他爸爸保持安全的距离。于是这老爷子决定改变战术苦口婆心,谆谆善诱地教导自己的儿子,念好书才可以赚大钱。“吓?那哪里有抢银行来得快吗!”陆小茂的回答简直让所有在场的人都震惊无比,尤其他爸爸几欲吐血死去,当即决定再也不管自己的儿子了,这哪里是儿子,这简直是天生的强盗嘛!所以放任自流终至陆小茂现在的这副样子。并且在陆小茂涎着脸在弄堂里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媳妇儿时,他爸爸笑得那个灿烂,“要是小马的话,的确是个好姑娘哇。”他们一唱一和那个架势,好似我已经是他们家预定好的未来儿媳妇。所以我不止一次地警告陆小茂,甭打本姑娘我的主意。

这一刻站在一片狼藉的桌子边上的陆小茂,指着我的鼻子恨恨地说,满小马我喜欢你,我可是认真的。我的头嗡的一下。我慢慢地走出小店,用厚外套裹紧了自己的身体,我低声说,让我静静,让我静静。多少次在你嬉皮笑脸地坦白自己的喜欢时,我几乎从未放置在心上,但是那一刻,你认真的嘴脸、恨恨的表情忽然让我心头一震。

在我和你谋划假装私奔的镜头来刺激文达尔的时候,你欢呼雀跃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要和你私奔了,你经常埋汰我,说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好姑娘,就是一个夹着尾巴的大灰狼。你还经常在我面前装可怜,把鼻涕眼泪往我身上蹭,脏衣服就藏在我家的大盆里面。你跟我几乎没有说过几句正经的话,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在你认真地说出那句话时,我才开始有些慌了。

我问自己,如果不是心里早就住进某个人,那个位置我会不会留给你。但是你知道,这世界上压根也没有如果这事儿,我们总是走在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上。就像以后,不管我是多么的心疼多么的悔恨,我也只能把手轻摁在自己的心口,努力地企图说服自己,我不疼。

6

那个妈妈照片上离开十年的男人终于出现了,他站在我面前跟我说他要带我离开。我竟和他说不出半句话来,想起十岁那年我曾满大街地寻找这样一个爸爸,我的心忽然那么凉那么凉。

我就真的踏上了那辆开来接我的车,他拖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进车里,不管我是怎样的哭喊挣扎,他甚至许诺要把过去十年欠我的幸福全部弥补过来。难道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吗?我用车子一旁的纸巾盒砸在他的脑袋上,车子猛地停在路边,他冲我扬起了巴掌,却在我凛冽的目光中退下阵去。

我被安排在他家靠近卫生间的小小房间里,拥挤地放着一张床和一些杂物。那个夜里,我抱着被子想起文达尔的笑容,哇哇大哭起来。我几乎是被囚禁了起来,他家的那个女人日夜地在家里守着我,出去买菜的时候总是在门外加了额外的锁。我曾经尝试从窗户跳出去,却扒着五楼的窗台忽然间有些晕眩的感觉。他会从外面带各种各样的图书和零食,好让我不那么歇斯底里,实际上,我已经发不出脾气来。老师打来电话说我如果再不去上课的话,就只好留级了。他跟老师解释说我生病了一直在住院,过些时间就把病历给老师拿过去。我贴着房间冰冷的门板,听到他游刃有余地撒谎,忽然觉得他那么恐怖。他早就已经不是我小时候的爸爸,从他抛弃妈妈和我的时候就不是了。

我终于知道了他这样做的原因,费尽力气地抢回自己的女儿,只是因为妈妈的房产归于我的名下,而那所房子正好在城市规划改造的范围内,有一笔很大数目的赔偿,他得经由我的手拿到那笔钱,这些当然是在文达尔找到我的时候知道的。防盗门几乎是被不费力气地撬开,然后文达尔一脚便将里面的木门踹开,他和那个女人站在客厅惊恐地看着来的这个人,文达尔放一沓钱在桌子上,不回头地说,“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小马。”

“这些钱就想打发我吗?”我真想狠狠地把巴掌甩在那个该叫爸爸的人的脸上,但是文达尔的刀就撂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的刀稍微偏移正确的位置,他的小命就会不保,文达尔慢条斯理地说,“这下够了吗!”他几乎是点头哈腰地说,“够了够了。”却忽然在文达尔转身的瞬间将他的脖子紧紧地勒住。命令自己的女人赶快去找工具,只要稍稍地挣扎,他便得以挣脱,然而那女人在惊慌中却将刀不偏不倚地砍在文达尔的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却镇静异常,一拳将女人打晕后,用刀子将他逼到墙角,然后反捆住他。“别给我找麻烦,今天这一刀爷就放过你们。”这样我们才得以脱身。文达尔走进屋里,将我横着抱起来走下楼去。我脱下自己的小衫,裹着他受伤的手臂,他只是咬紧牙关,看着我浅浅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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