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知我爱你

那一刻，十岁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地在我的心里出现，文达尔的形象变得越发清晰高大起来，他就是我的英雄，就是童话书中无数次将公主解救出来的王子，这让我觉得，自己曾经死皮赖脸地缠着文达尔不仅仅是因为我想要他做我的爸爸，更重要的是，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正在不知不觉中膨胀蔓延，终于在那一刻让我看清了它的模样，那一定是爱情无疑了。这一点，在十三岁的我心中是充满了肯定的。那件染着他血渍的衣服被我压在了箱子的最下面，一直舍不得洗更舍不得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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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竭力地想向文达尔证明自己的感情，不是小孩子的玩闹和一时兴起，但他只是在回来的时候一脸疲惫地将手搁在我的额际，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声音对我说，“小马，别闹了。”

从我刚开始融入他的生活中时，他就曾经认真地告诉我，也许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正常安稳的日子。这些我也从未曾祈求过，只要在他的身边，什么都好。他是我那个时候唯一救命的稻草。

他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不会傻到什么也不知道，在这城市里最招展的KTV，除了唱歌他们还经营各色其他服务，他的工作就是不停地争抢地盘，解决那些惹是生非的人。陆小茂曾经说，文达尔的工作性质和职位实际上只比他高了那么一个档次而已。他还说，如果满小马你愿意等，到不了他那个年纪，我一定比他还要虎虎生威。对于这些梦呓似的胡言乱语，我可以完全不加理会，真正的爱和这些外在的东西从来没有什么牵连。

阿三叔在救场的时候受了重伤，文达尔带着我去看他，他的胸口缠了厚厚的纱布，稍稍咳嗽就会疼痛不止。他剽悍的身形那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团软弱无力的棉花，我想象文达尔如果有一天也变成这副样子该如何是好呢？想着我就哇的一声哭了。阿三反倒笑着安慰我，不疼啊。真的，小马你看，叔叔马上就可以出院了，还要开车载小马去学校。说着他还要试图抬起自己的手臂让我相信他是真的没事儿，但还是疼得龇牙咧嘴，那笑容看上去滑稽极了，但是我却一点点儿也笑不出来。

文达尔不在的时候，阿三叔告诉我，其实这些年文达尔一直当我是亲闺女，他曾经有老婆有孩子，只是在一次事件中，他的老婆和未满周岁的孩子双双失去了，从那以后，他成了一帮人中最拼命的，因为已经了无牵挂了。他甚至发誓，断绝一切世间之情，所以在他答应做我爸爸的时候，阿三才会那样的震惊，“但是看得出来，大哥是真的疼爱你，要是他的孩子还活着，也该像你这般大小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然而他不知道，我想做的不是某一个孩子的替代品，我想我爱他，一直没有改变过，虽然对于十七岁的我来说，这情感似乎有一些畸形。

阿三叔的伤在胸口，虽然抢救也及时，但到底还是没有扛过那个夜晚，他离开的时候，我们谁也不在。文达尔送去了一笔钱，给阿三年长的姐姐，他们已经不相往来很多年，但是最后她还是在文达尔的请求下，风风光光地安葬了他。有时候生活看上去就好像什么也没改变，但是骨子里早就已经波涛汹涌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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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私奔计划到底还是以失败告终。我坐在房顶上摇晃着自己的小腿，阿三叔的告别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也像妈妈离开的那个瞬间，这些年，我一直固执地以为她根本没有真正地离开，她就存在在我的周围，混合在空气里面，以我们所不能知晓的方式快乐地存在，我想没有其他的想法再让我感觉到轻松了。

陆小茂站在下面扬着两张电影票问我要不要去，我说，“看电影啊，你可真够恶俗的。”但是顿了一下我还是决定跳下去答应他，我已经接连几个整天没有看到文达尔，去KTV找他，也见不着人影。我不想自己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陆小茂逗我，“笑一个啦，白痴。你现在的表情看着简直就是木乃伊。”“管他呢！到底要不要去了？”“要要要。”陆小茂忙不迭地应声。他爸爸在院子里拿着一瓶啤酒就着花生米看着我们俩笑，“呦，小两口这是干什么呢？”陆小茂就附和着笑，我一脚踹在他腿上，凶巴巴地说，“快走啦。”

事实证明比看电影更恶俗的事情就是陆小茂选的内容，他居然请我看《葫芦兄弟》，满场子的小朋友，一进去我的脸就挂了。坐了不到三分钟，就决定抬屁股走人，陆小茂扯着我的袖子说，“再看一会儿吧，你看葫芦娃多英勇啊。”我说，“陆小茂，你给我放手，你再不让我走，我就让你看到我比葫芦娃更英勇的一面。”我的口气里绝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口吻，所以陆小茂乖乖地松了手，跟在我后面屁颠屁颠地追了出去。

就在电影院前面的宽阔马路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疾步从我身边走过，我下意识地跟上前去，陆小茂在后面拽我，我便拉他的手，“跟我走。”我总觉得这个男人会和文达尔有什么隐隐的联系，或许跟着他能让我发现文达尔的踪迹，但是陆小茂坚决地认为这是我太过于敏感了。在我们跟踪了两个小时无果后，我觉得陆小茂其实也不总是满口跑火车的。因为一直盯着那个男人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究竟走的是哪一条路，我终于迷失了方向，站在十字路口的中间，我看着陆小茂眼巴巴地说，“怎么办吧？”陆小茂说，“打车啊。笨蛋。”就在他说这句话时，他兜里只装着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却说得财大气粗的样子。直到下车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小子的底细，他拽着我的手腕在打开车门的瞬间飞速奔跑起来，后面的司机大叔一直追着我们号叫，“臭小子，给我回来。”在七拐八拐之后我们总算是甩掉了那个人，我蹲在地上呼呼地喘气，陆小茂却哈哈地笑得开心异常。他说，“嘿，满小马，你知道刚才跑的时候我有什么感觉吗？我感觉咱俩好像要共赴海角天涯。”这话要是从电视剧男主角嘴里说出来，那叫浪漫情话，从陆小茂嘴里那么酸溜溜地冒出来，就叫恶心巴拉。所以我的脚再次毫不迟疑地踹了下去。陆小茂不是不好，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也许人骨子里都是天生犯贱的，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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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阿三叔离开以后，KTV的业绩就开始直线下滑，在那场地盘争夺中，他们算是输了的一方。文达尔他们变得来无影去无踪，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了。陆小茂被一个正牌的大哥收到了旗下，据说那人统率着我们整个区的黑道，这话从陆小茂口中说出来时，我根本就不相信，我说，“得了吧，就你那点儿二五脚猫的架势，大哥能看上你？”陆小茂气急败坏起来，他说，“是真的啦，满小马，他后背上有那么大的一只白虎呢！”谁是大哥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后背上有白虎的人我不会不晓得，我曾听阿三叔提起过那个人，就是他和文达尔他们杠上的，阿三叔的死和他们也有着直接的联系。文达尔四处奔波愁苦万分想要找到的那个人不就是这个白虎吗？

我说，“好，我信你。你也带我去见这大哥吧。”“我大哥可不轻易见人。”陆小茂昂着脑袋得意洋洋起来，让我恨不得甩给他俩大巴掌。但是最终他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我问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胜算，可是我回答不了自己。我想要用我自己的方式为文达尔做一些什么，虽然我知道这方式在他眼里或许是幼稚可笑的。文达尔是在深夜的时候回来的，他进屋来看我有没有睡着，帮我掖好被角，我忽然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我问他，“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停止这样的生活，重新找到一个地方，过平和幸福的日子？”他说，“好。这件事情解决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眼里幻化出奇异的光彩来，我说，“文达尔，我爱你。”他看着我很久，才终于说，“你不懂。小马。你只有十七岁而已。”我想说我懂，我什么都明白。但是他已经起身迅速地逃离了。没关系，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