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知我爱你

文/小熊洛拉

  1

“让我出去听见没有?”

这是2007年的新年夜,我穿着薄薄的睡衣冲堵在门口的文达尔大声地吼叫。

脚下踏着的凉拖鞋不时地灌进冰凉的风来,虽然我知道这样很可能会感冒,但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会让我觉得更加戏剧性一些。

然后文达尔就真的没有拦我,他的手顺着门边慢慢地滑下来,然后嘴唇轻轻翕动,“你走吧!”

看上去似乎是自己渴望的答案,然而在转身的时刻我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弄得自己皱巴巴的小脸看上去就像抹布一样的难看至极。这样恶毒的形容当然也只能出自陆小茂这样没文化没水准的口中,我的巴掌毫不迟疑地撂在了他脑袋上,而那样的高度是我站在台阶上才营造出来的效果,陆小茂非常严肃地看着我说:“走还是不走,今天满小马你自己决定。”我拽过他的胳膊悠悠荡荡地说,“赶紧先给我找个暖和的地方。少在这儿废话了。”他的脸上马上就乐开了一朵花,虽然我坚信那是一朵狗尾巴花。

陆小茂随便地从他们家的大柜子里给我翻出了件不知是什么时代的破衣服,让我套上,我就跟在他屁股后边屁颠屁颠地去找可以吃饭的地方,等我吃饱了喝足了,身上也暖和过来了,我坐在饭桌上就开始哇啦哇啦地哭起来。陆小茂说,嘿,满小马您有活力了是不?我说我憋屈,我是真憋屈啊!我以为他是在乎我的,我以为他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我,我以为我早已经融入他的生活,成为那样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而事实证明我有多么的天真可笑。

陆小茂说,无论你怎样的挣扎企图改变现状,在他心里你不过是他尚未懂事的女儿。他就像电视里那些讲坛上的秃顶老头一样侃侃而谈。忍无可忍的我不得不起身将盘子啪的一声翻在桌子上。陆小茂被我突然的情绪激动吓了一跳,他猛然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恨恨地说,满小马我喜欢你,我可是认真的。

2

我穿着松松垮垮的大衣,包裹着自己瘦小的身体,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玩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过才五点钟,天已经开始黑下来,街边的路灯依次亮了起来。我在等一个人,每天晚上五点十分,他会准时从公园对面的办公大楼里走出来。他长着一张看上去让人无比温暖的面庞,任何人看了他都一定会忍不住欢喜万分。这一点,在十岁的我心里是那样的确信不疑。我认定他就是我要等待的那个人。

看到他出来我就紧紧地跟在他后面,最初他并没有注意到我,我尾随着他上公交车,尾随他下车走进小区,却始终没有想到要怎样和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无论如何,我想留给他一个完美的第一印象。后来他终于注意到我,他在走出几步之后猛然回过头来,我手中的玩偶因为受惊掉在了地上,“一直跟着我要做什么?”我嗫嚅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等我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第二天我破天荒地靠在大楼的玻璃门旁如此接近地守候着他,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脱口而出,“也许你会愿意做我的爸爸。”他被我这话吓了一跳,“别开玩笑了。”“我妈妈真的是这世界上顶好顶好的女人。你会喜欢她的。”我坚持地说。他像打量怪物那样看了我一眼,然后加快了步伐把我甩在身后。但是我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我依然在大楼对面的公园里按时按点地等着他,看到他就形影不离地跟上去。最后他终于恼怒了,在公交车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跟我咆哮,“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这个小怪物,我不是你爸爸。听到了没有?”

“可是我妈妈真的很好的。”我还在尝试着改变他的看法。他推开人群向车的前方走过去,我跟过去,他就推开我。一旁的一个男人站起来,攥住他的手,“对小孩子,请客气点儿。”他的火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他们在车上干了起来,最后那个男人占了上风,他把我从车上横着抱了起来,跟司机嚷,“停车。”然后就跳下了公交车。

按照我年幼的审美观来看,他算不上一个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有一些憨憨的傻气,但我至少懂得了,并不是每一个长相纯良的人都是天使。那些脸上坑坑洼洼的反而拥有坚韧慈祥的内心。很多次我这么跟文达尔说自己如此深刻的认知时,他都看着我笑出一脸的纯良来。

2000年的冬天,妈妈的病情进一步地恶化了。化疗让她掉光了头发,我在深夜醒来的时候会看到她抱着爸爸的照片,眼睛里闪出晶莹的光,那个时候,我单纯地以为,只要找一个爸爸来,妈妈就不会这么悲伤和痛苦了。而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在我四岁的时候就以性格不合为由同妈妈协议离婚了。

我一天天地在街上闲逛,企图找到一个可以当我爸爸的人,然后我就看到了办公楼里的那个男人,我以为他会成为我的爸爸的。但我没想到,文达尔就那样突然地在公交车上出现,挟持着十岁的我跳下车去。大多时候,世事都是很难料的。

我带着文达尔转了很多圈儿也找不到究竟哪里是回家的路,他从我嘴里也什么都问不出来。当然,像我这么鬼机灵的孩子怎么会找不到自己的家呢?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地离开他。“那小孩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家在哪儿啊?”路灯下他的侧脸写满了无奈。我拽着他的衣角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我叫满小马,不叫那小孩儿。”

“那好吧。满小马小朋友,要是再找不到家我就只好把你送到公安局了。”

“肚子好痛。”我蹲在地上耍起赖来。他挑着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看着我,就像在欣赏我拙劣的演技。我却仍然没有站起来,只是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喂。”我轻轻地扯他的裤脚,“如果你答应做我的爸爸,我就答应带你回家。”他微微一怔,弯下腰来将手搁在我的额头,“你这小鬼,究竟在想什么呢?”我仍然固执地看着他。他霍地站起来,“既然你知道怎么回家,那我要走了噢。”当我确认他是真的要离开,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你这坏蛋。”我冲他喊。他转过头来,“好聪明的小孩儿,你怎么知道我是坏蛋呢?”

3

从那天以后,文达尔每隔几天都要过来看看,给我带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零食,每次我问他要不要做我爸爸的时候,他都抿着嘴巴看着我不说话,我就一直问一直问,那个架势就好像是逼婚的地主爷,而文达尔就是那可怜的小丫环。妈妈在屋里轻咳,低声地呵斥我,“小马,别闹了。”然后歉疚地和他道歉,他的表情却忽然地有些尴尬起来。

文达尔在这城市超大的一个KTV工作,我上学的路上会远远地看到那里暗色的玻璃,那里永远只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变得流光溢彩。所以文达尔的白天似乎总是有很多空闲的时间,有一个早上我在路对面远远地看到他就挥手叫他,他叫我站在原地别动,然后穿过宽阔的马路跑到我面前,问我有没有吃早饭,自从妈妈生病之后我就很久也没吃过早饭了,文达尔带我去喝热乎乎的豆浆,我一边喝一边看着他笑。他皱着眉头说,“满小马,你笑得傻兮兮的。”

“白痴啊你,”我特别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说,“我什么时候笑得傻兮兮的了,我这明明就是色迷迷的。”文达尔彻底崩溃。

吃完饭再走路去上课的话,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文达尔打电话给一个叫阿三的人,很快就从对面开过一辆车来,拉下窗户说,“小鬼,快上车吧。”我回头看看文达尔,他拍拍我的头说,“上学要迟到了。”我在后座上坐得板板正正的,那个叫阿三的人跟我说话,“你就是满小马啦?”我闷声不响地嗯了一下。这个人看上去膀大腰圆的,很像电视剧里搞绑架撕票的坏蛋,所以我对他警戒万分,“你是文达尔的什么人?”

“我是他小弟啦。”他笑一下说,“你这小鬼,把我当坏蛋啊。不过也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真不是个好人。”他说完又看着我嘿嘿一笑,我心里哆嗦了一下。不过 他对我还不坏,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替我拉开车门,特别恭敬地说,“满小马小姐,您的学校到了。”我长那么大还从没遇上过这待遇,虽然我知道他是在逗我,但我还是很自然地接下话来,我说:“平身。”他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你这小鬼真和一般小孩儿不一样,难怪大哥那么待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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