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

母亲的尿毒症让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更加拮据。父亲已经那么努力那么疲惫,然而,他们依旧如此贫穷。也会偶尔生出怨恨和妒嫉,恨别人可以生就拥有万贯家财。可是,可是啊,生活还是要过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生活吧。

桔梗把一个馒头抓在手里,狠狠地咬下去,泪水就顺着面颊滑落。

当两个孤单的身影相互靠近

桔梗费力地挤下公车,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黑色塑胶袋和易绵的书包,怎么也要先把书包空出来还给易绵。远远地就看到学校门口的易绵,站在大门的右侧,盯着脚尖。桔梗叫着她的名字跑过去,一包包的小物件儿在塑胶袋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易绵看着她,一点点笑容从嘴角蔓延开,她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呐。”

是一小袋牛角包。

“很好吃。”

易绵说,呐,很好吃。口气那么亲密那么自然,仿佛她们做朋友是从上辈子开始的事。

桔梗低下头,抬起手臂抹抹眼睛,“今天,风很大啊。”

没有牵手,只是易绵接过她手里的黑色塑胶袋,桔梗把牛角包提在手里,似乎某些东西就随之填补了心里空掉的那一块,就像凑在一起的两个瘦弱的肩膀,不再孤独。

那天上午,课上到一半,肚子就开始绞痛。

这感觉……桔梗伸手在书包的内兜里摸了摸,果然是没有准备,照理说还有一个礼拜才对。于是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易绵,似乎是在望着课本发呆。

“那个……”桔梗在桌下拉了拉易绵的衣角,把头凑过去,手指蜷缩尽量避免声音的扩散,“你有没有带那个啊?”

“哪个啊?”随后看到女生窘迫的表情便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啊,我有带。”说着便抽出一片卫生巾偷偷塞进女生的手心里。

桔梗道谢后起身去厕所,易绵拉住她的袖子,“一起去吧,刚好我去旁边的水房接水。”

果然料中,桔梗收拾妥当从厕所里走出来,正看到易绵提着水杯在门口等她。

桔梗的心里就有一小片温暖升腾起来,然后与易绵并肩走在一起,不自觉地,脸孔的线条渐渐柔和。

走进教室的时候,林伊乔叫住她,她说,“桔梗,不如你把你卖的那些东西拿来啊,我们每个人挑一些,省得你辛苦摆摊。”

桔梗看她,林伊乔弯弯嘴角,笑得灿烂。

身边的女生们立刻把目光聚集过来,“什么摆摊啊?林伊乔你在说什么?”

林伊乔看了桔梗一眼,转头对她们说,“就是啊,桔梗放学都会在外面摆摊卖东西呢,你们都不知道吗?大家帮帮她嘛,反正那些小东西也花不了几个钱。”

于是周围一片响应,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动了所谓的恻隐之心。无论怎样,身边有一个需要自己赚钱来贴补家用的人都是值得讨论的事。

桔梗站在原地,她看着林伊乔的脸,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是可以这么恶毒的。那些不断聚集过来的脸孔和声音不断在感官里放大,似乎随时都会炸烂她的思维。桔梗咬着嘴唇,努力遏制住逐渐在眼中蓄积的眼泪。

不要哭,不许哭,徒增别人的耻笑。

突然一阵尖叫,林伊乔被泼了满头满脸的水,水滴溅在墙壁上,布成一张狰狞的网。易绵握住桔梗的手,在一片异样的目光里走回座位。桔梗听到有人小声地说,她是不是神经病啊。

她要保护她,即使是那么笨拙的方式

接下来的体育课,两个人双双翘掉,然后去校内的小超市买了一根双棒。易绵撕开包装纸,然后捏着两根木棒从中间掰开,把其中一根递给桔梗。易绵说,以前啊,每次看到两个人吃一根双棒就很羡慕呢。

易绵不知道,此时她的表情有多寂寞,桔梗看着她,就像看到自己。桔梗抓着冰棒与易绵的碰在一起,搞怪地笑着说,来,Cheers。然后大口地咬下去。

九月的太阳还很毒,两个人坐在体育场的台阶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吃掉手里的冰棒,易绵孩子气地舔舔手指,然后站起身,准备把包装纸连同木棍丢进十米开外的垃圾筒里。

桔梗在她身后笑起来,问她,你这么“五讲四美”,是深受你爸妈哪位的真传啊?

易绵手里还捏着包装纸,“妈妈,我只有妈妈呢。”

手指松开,手里的东西以自由落体的姿势坠入垃圾筒,她转过身,对桔梗笑,“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阳光就那么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易绵的脸孔模糊在灿烂如花的温暖里。

易绵说,我只有妈妈呢。口气那么轻松,轻松到,让桔梗很想哭。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易绵母亲时便觉得她们感情不会很好,似乎是打一开始,就认定易绵是受了太多委屈的那个人。

或许她也是爱她的,只是太过繁重的负荷让她又累又怕,怕易绵不听话,怕她变坏,怕她没有一个好的出路,于是便逐渐忘记语言是可以用来沟通和交流的,习惯命令和呵斥。直到,顺从在易绵的认知里占据绝对的位置。就像,对林伊乔那样。

易绵依旧在笑,叫她的名字,她说桔梗,你傻坐着做什么。

易绵是,已经习惯了吧。桔梗突然想起易绵面对林伊乔时的表情,倔强地抿着嘴巴,却还是做了一个隐忍的选择。

从来都是一个人,习惯孤立地存在,不与任何人靠近,那么面对威胁时,便下意识地以顺从来应对。所以才会那么愤怒,在桔梗受到委屈时,比自己受到欺辱还要难过,按捺不住泼水到林伊乔身上,她要保护她,即使是那么笨拙的方式。

桔梗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了易绵的肩膀。

那些让人哭了又哭、疼了又疼的缺憾

以为就这样渐渐平淡下来,就像一个蓝色色调画面的影片,在一个小小的包袱抖出来后,以一个温暖的结局结尾。然而生活毕竟是生活,没有所谓的遂人心意,总有让人哭了又哭、疼了又疼的缺憾。

是地理课,地理老师一边在黑板上画着蹩脚的解析图一边讲前天的试卷,每个句子、每个字音,能从头到尾保持一个音量,其实比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更加不易。不知道文史老师是不是都这样性子温吞。

桔梗胡乱地想着,又忍不住向挨在脚边的编织袋看了一眼。与那些货品放到一起的,还有一只细长精巧的笔袋,浓郁的紫色,只在拉锁上扣了一个绿色的暴力熊的坠子。那是她昨天上货时偶然看到的,跟老板死磨硬泡了半天才以批发价买下来的。桔梗偷偷看了一眼易绵,她正低头看着试卷,似乎很专注,只是不能确定是在专注地听课还是专注地走神。

可是,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偷偷把她那只褪色严重早该寿终正寝的旧笔包换下来?课间操是没戏了,本来借口肚子痛,却硬被易绵扯去医务室。

就这么一直耗着,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直到前面一阵骚动。

是林伊乔。桔梗还糊涂着,她只听到那些混杂的议论里偶尔穿插着林伊乔的声音,大概是“我明明放在这里的,怎么可能丢呢”。

兴许是掉了什么宝贝的东西。手机、钱包、MP3,这位大小姐的昂贵东西还真不少。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直到有人把班主任叫来,骚乱才平息下来,大概问清楚状况后,班主任说,没办法,挨个搜书包吧。

就知道会这样,得了,托大小姐的福,省了一节课。桔梗冷笑着说。谁会那么愚蠢,偷了东西还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手机最后竟被搜了出来,而且是在易绵的书包里。

于是有人说,是啊,课间操的时候,易绵和桔梗确实是没去的。于是易绵立刻就慌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桔梗立刻就跳起来,“我肚子痛,易绵陪我去了医务室,那边的老师可以作证。”眼睛恶狠狠地对着所有眼睛一个个瞪回去。

证明又怎样呢,不过是证明了某个时段易绵的清白,东西确是在她的书包里找到的,没的辩解。

易绵被班导叫走了,她在跨出座位之前眼泪就掉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老师,真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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