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

真的不是我。

可是,没有办法了呢。

桔梗突然很恨。而自始至终,受害者林伊乔一直坐在座位上小声地哭,掉着眼泪说,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桔梗冲出教室的时候,易绵已经被她妈妈扯出了楼,她们就在她的脚下,桔梗可以看到易绵头顶那一块干净的头皮和被勒出了白印子的手臂。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桔梗恍神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消失在大门口,而桔梗的耳中,易绵的抽泣却一直持续着。她哭着说:老师,真的不是我。

桔梗攥紧栏杆,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她一步一步走进教室,对着林伊乔的脸,狠狠地甩下去。

5月16日

易绵的位子就这么空了起来,桔梗为了那个耳光停课三天,回来时,桌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桔梗安静地把它们擦掉。而林伊乔,竟也再未对她生是非。或许是怕了那一记耳光,或许是课业的加重,桔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经常会怔怔发呆,阳光射入教室的时候,在包裹着脸庞和眼睛的空气里跃动着的细小尘埃,便随之清晰可见。

上课。下课。摆摊。赶最后一班车回家。吃掉温在锅里的饭菜。最后睡去。

生活那么平静,然而靠近易绵的左半个身体却从此空了一块,并没有痛感。

只是,桔梗很悲伤。

桔梗去看过易绵一次,却并没有敲开门,她不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她只是站在门口,想象着易绵正在做些什么,然后把那只紫色的笔包放在门口。

功课随着高考的逼近越发紧迫起来,桔梗按部就班地认真地完成每一件事,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钱继续读书,这似乎是一个不得违逆的使命,又或者,只是为了填补生活的空白。就那么把最甜美的青春丢进炼狱一般的日子里。

林伊乔出事的那天,是5月16日。

原本以为是花了大把钱财办到其他城市的户口,这样的日子里容不得谁抱怨和伤感,只是几天后,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报纸传到桔梗的手里。前排有男生笃定的声音,他说:就是林伊乔,我爸是公安局的。

然后有人应,呀,还怎么见人啊,要是我也逃远远的,或者干脆死了算了。

于是男生笑,得了吧你。

报纸上的字那么小,细细密密地堆在一起,桔梗的眼睛很疼,疼到轻轻一眨,眼泪就落下来。她抬起头,就看到黑板右下角用红色粉笔写的字:距离高考,还有十天。

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桔梗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爸妈傻笑了许久,他们不懂得如何巧饰文辞,只是父亲破天荒地请了半天假,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把最大的一只虾子夹到桔梗的碗里。

桔梗背着大包的行李踏上火车的时候,父亲一直在车外凝神看,随着桔梗的脚步移动位置,直到她找到座位安稳下来。桔梗让他回家,他却一直不肯走,也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桔梗,直到火车鸣笛,缓缓开动,他才忽然叫她的名字,他说桔梗,好好学习。

火车逐渐加速,他的身影模糊在人群里,桔梗的眼泪就落下来。

有人说,所谓忘记,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杀,在不自知的时候抹杀了某一个刻骨铭心的感知或记忆。

桔梗接到短信的时候,已是两年后的寒假。彼时,桔梗正在夜市上挑对联,她看着坐在小马扎上殷勤地帮她挑选的小贩,心里有些酸楚,随手抓起一张,说,就买这个吧。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在口袋里跳起来的,打开,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上面写:桔梗,如果可以,请转告易绵,对不起。

桔梗握着手机,怔忡了许久,她竟然,还是惦念着的。直到小贩催促,才慌忙把钱塞到小贩的手里。

那一天,桔梗沿着马路走了许久,裸露着的皮肤迅速在凛冽的北风中僵硬,思想也随之麻木,就那么麻木地任凭脚步下意识地选择每一个岔路口,直到天色彻底阴暗下来,桔梗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觉间走过了两条街,想着去坐公交车回家,转回身,就看到马路对面的易绵。

她裹了一件极普通的藏蓝色棉衣,宽大的围巾遮住了半个脸,正抓着一把羊肉串送进旁边的饭店里,而墙壁上凹进的一块装成的烧烤操作台的旁边,背身站着一个男人。他时不时地透过玻璃窗向饭店里张望,眼光追随着易绵的身影。

已是寒风刺骨的腊月,易绵在夜里拿着菜单记下每位顾客点的东西,然后一份份地送进饭店里。

桔梗在原地站了许久,看那个男人为易绵裹紧身上的棉衣。直到公交车挡住了视线,桔梗走上去,终于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其实那一年,林伊乔被两个男人搀扶着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桔梗就在不远处的岔路口摆摊,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去,林伊乔明显是醉着的。桔梗也想过去阻止,却还是放弃了。她甚至想,搞不好人家是你情我愿也说不定。直到看到报纸,直到林伊乔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易绵,时间愈久,我愈是无力。我起初是想要保护你,然而最后,却因此而毁掉了你的学生生涯。我们都在生活的洪流里挣扎着,我更是无法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去面对你。我发现我面对你是那么的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能为你做的,竟然只是一只你不再需要的笔包。

车厢里很空,桔梗喉咙里压抑的哭声忽然变得那么大,大得可怕,回荡在桔梗的耳朵里振聋发聩。

她突然想起那句诗。

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易绵。

桔梗。

林伊乔。

纵然再缅怀,也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约稿时四叶草JJ跟偶说,圈你大胆地煽吧,于是偶就小心翼翼地捏出倔强的桔梗、懦弱的易绵和自私的林伊乔来狠狠地虐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一毛钱,不气馁》,据说当时反响很好。我想即使是有人看过,也很难想象两篇风格迥异的稿子同出自老圈的笔下。

好吧,偶最后要说的是,看完《花事了》,乃们心里纠结了不?拔凉拔凉滴不?不舒服不?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好吧,老圈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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