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

文/圈外点

  她的脸上,映出伤痕似的斑驳

糖果色的发箍、铺满一小块黑绒布面的水钻耳钉和戒指,然后是发夹、手镯、皮筋,以及指甲剪、透明肩带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桔梗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把这些零碎儿分门别类地放进小塑料袋里,然后连同一块从夜市上买的一米见方的底布和一盏五块钱的掌形小台灯塞进编织袋里。连续两天都有顾客要买小台灯,兴许是觉得好玩,或者方便。管他的,桔梗决定抽空去夜市买个三五台回来,杀到四块钱或者三块五,拿回来七块钱卖出去。

桔梗站起身,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蹲坐有些僵硬,她站了一会儿,让血液顺畅无阻地流下来。摇摇手里的水杯,混杂着暖水瓶里米色的杂质,吞掉摇曳在杯底的一小口水。

大概快九点钟了吧,天桥上只有三两个稀疏的人影。

挂在天桥上空的路灯透过繁复的叶片把光斑投映在桔梗的脸上,于是女孩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些伤痕似的斑驳。

站在天桥上,远远地看见604面缓慢地行驶过来,桔梗嘴里嘟囔着诅咒,然后沿着天桥飞奔下去,薄弱的金属水泥伴随着“咚咚咚”的声响微微颤抖。

末班车总是这样清闲,偌大的车厢里零零落落地坐着几个人,就像随手甩出去的水滴,在漫无边际的黄色泥土里显得那么渺小而无力。司机不耐烦地问某个站点有没有人要下车,片刻的沉寂后飞速驶过。桔梗偏过头去,就看到玻璃窗上摇曳着的灯光里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孔。嘴巴紧紧抿着,似乎是,从来都没有要告诉别人什么事情的打算。

桔梗突然就想起易绵来,那个沉默在人群里,表情倔强的女孩子。她就坐在她的左手边,高一到高二,讲过的话屈指可数。仅有的几句对白也无非是,“你有橡皮擦吗?”或者,“下堂课是数学吧?”

就是这样。彼此都不与谁相熟,亦没有与谁相熟的打算。总是,很寂寞。

桔梗重新打开编织袋,翻出一只印有某某超市字样的袋子,里面的小东西在手指的翻动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女生蹙着眉头。

难道记错了吗?明明记得自己把最后一个收了起来。

接着手指触摸到几颗金属球的冰凉,于是就轻轻地笑了。

原来在这里。

“新华路口北有没有人下?”最后一个字还含在嘴里,油门已经踩下去。

女生猛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目的地,慌忙应声。有,有下的。然后尽快地挪出座位,在司机大叔不满的嘟囔声中迅速跳下车去。

就像一个秘密,搁在心脏里

犹豫了一阵子,却还是在某个课间假装不经意地把手指推移过去,抬起手臂,露出掌心下面的紫色电镀金属头花。

“呐,送你。”这样说着,也不去看她的眼睛,伪装成毫不在意,或者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显感觉到旁边女生表情的异样,微微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用了。”易绵说,着实是屈指可数的三个音,却还是隐约分辨出细微的柔软,“我妈不让我戴的。”

桔梗愣了愣,迟疑着伸手去拿被拒绝的头花。桔梗曾经在家长会上见过易绵的母亲,因为家里不方便,她只能自己参加家长会,当时易绵的母亲就坐在她的旁边。

那是个瘦小的女人,颧骨很高,总是习惯性地蹙着眉头,嘴唇很薄,因为干燥起了白色的皮屑。桔梗看到她便想起了易绵,她突然想,易绵和她妈妈的关系肯定不是很好。毫无根据,却仍是莫名其妙地下了这样一个定论。

指尖碰触到电镀的小金属球,又向她看去。易绵的表情依旧很安静,有些近乎迟钝和麻木的安静。桔梗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些酸涩的东西,抓起头花,迅速塞进易绵的手里,脸上带着坚决的神色。

是一场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乱,没有任何其他人发现。不超过三句的对白,却在彼此的心里炸开花。之后,她们再未说过什么,只有那几颗小小的金属球悄悄地躺在易绵的书包里,像是一个秘密。

她挨着她蹲下身子,哭起来

总是不缺少这样的角色,有修剪得精致的刘海,用新款手机和限量手表,笑容甜美,说话的时候习惯以“我要”、“我喜欢”这样的句式开头。像光芒一样被别人簇拥而存在着。比如,林伊乔。

桔梗走进教室的时候,易绵刚从狭窄的座位上抽出身子,然后在两只肩膀即将交错的时候,林伊乔伸出拿着杯子的手拦在易绵面前,“帮我带水回来,谢谢哦。”

只是交谈中的一个穿插性的短语,甚至目光都未落到这里,然后接着与前排的女生形容着又一次“见光死”的网友,以及对方频繁短信与电话的穷追不舍,似乎易绵把它接在手里是理所当然的事。

帮我带水回来,谢谢。

脸上的笑容很甜美。只是,从不问你去做什么,是不是也顺路,似乎你绕一大圈为她接水也是应该的事。

桔梗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对易绵这样吩咐。是的,是吩咐,而不是拜托或者请求。她看到易绵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脸色很难堪,却在片刻的迟疑之后还是决定按要求去做。桔梗突然就拉住她的胳膊,然后把水杯抢回来放回林伊乔的桌上。

“她不顺路。”桔梗说。

于是上一秒还热烈欢欣的谈笑突兀地停在半空,女生转过头来看着桔梗,接着绽开一个标准的笑容,两颊有浅浅的酒窝,异常的可爱和甜美。

“是吗?那算了。”

多管闲事。

当体育课回来,桔梗发现一直放在书桌下面的小编织袋突然不翼而飞之后,这四个字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抬起头,此时的林伊乔正拿着屈臣氏的湿巾从额头顺着脸颊一点点擦下去,露出洁白的牙齿对同桌大笑,“就是说嘛……我觉得啊……”

似乎是聊得兴味盎然,然而眼角的余光刚好覆盖住角落的桔梗。

桔梗推开椅子,金属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桔梗跑出教室,经过林伊乔的时候,她在她的背后发出很大的笑声。

这一天,桔梗找遍整个学校的垃圾筒,把里面的脏东西全部清出来,然后再一样样塞回去。她把袖子撸起来,于是那些酸臭的味道便滞留在手臂上。她流了很多汗,比顶着大太阳上体育课还要多,汗水就那么哗啦啦流下来,模糊了眼睛。

上课。下课。学校里的人在一瞬间蜂拥而出,她顾不得别人异常的目光和窃窃的嘲笑,只是那么固执而又狼狈地不停地在垃圾筒里翻找。直到日光稀薄,太阳斜斜地挂在一角,她终于在教学楼的后面找到一包包被拆得七零八碎的塑料袋,以及被铰成两半的编织袋。桔梗坐在地上,凭着记忆把东西清点好。

幸好,一样都不缺。幸好。

桔梗突然就哭起来,喉咙因为哽咽发出类似吞咽的压抑声响。眼泪一滴滴碎在手臂上,哭得不能自已。

突然身边多出一小团影子,女生蹲着身子拿着已经倒空的书包,把那一包包破碎的东西尽量完整地放进自己的书包里,身体随着动作细微地颤抖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收一边流泪。

是易绵。

总要看清这个世界,才能不畏惧

从站点走回家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巷子,灯光只在靠近马路的一小块斜插进入,形成一道笔直的光影线条。一只脚踏进暗影,心里数着脚步,1、2、3,像要用一只巨大的橡皮擦擦掉脑子里生出的各种诡异画面。

32……呐,还有两步就走出巷子了。一小排并不规整的平房,窗子里泄露出微薄的灯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总要看清这个世界,才能不畏惧。

蹑手蹑脚地开门,锅里放着尚温热的菜和两个馒头,轻轻地拉出椅子。

像是已经睡了,隐约分辨出母亲微弱的呼吸和父亲的鼾声,只是电视还开着,老旧的武打片兀自在寂寥的夜里厮杀。

也想去把他们中的一个叫醒,理由是“我不高兴”,或者,“韭菜炒得没有以前好吃”。可是,那是不可以的吧。

借着电视微弱的光亮,还能看到柜子上大大小小的药罐,就是那些她永远记不过来名字的药片缓解着母亲的病痛。她永远记得她要休学时,母亲一下一下捶着胸口,并不哭喊,只是怨恨地捶打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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