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晓的生日

当天中午，我捏着汗津津的一百块钱来到学校周边的一家精品店。进店之前我专门挑了一家门可罗雀的，我讨厌那些被同学们拥挤得水泄不通的精品店。在人多的地方买东西总让我浑身不自在。当我抱着一只比之真正狗熊差不多半个月左右大的毛绒狗熊走出自己选择进入的这家精品店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家的营业状况与别家的有着天壤之别。这里面的老板娘几乎是把这只毛绒狗熊强卖给我的，当时我只是多看了几眼这只摆在货架上憨态可掬的狗熊，并没有明确购买意向。哪知老板娘意识超前，不等我开口，一把将狗熊从货架上取下来，然后象征性的来了几句自卖自夸，紧接着又撕下狗熊表面遮灰挡尘的塑料纸，之后重新再用新的塑料纸加以包裹，并脱口而出一百二的价格。可能老板娘的慧眼搜寻到了我手中百元大钞粉红色的一角，于是迅速附加一句，给你打个折吧，一百块，再不能还价。

我极其后悔中午没有把书包背出来，此时手里的毛绒狗熊让我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寸步难行，一旦有人看我一眼，我就不好意思得不能自已，想到自己明天还要亲手交给黎晓，真有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最后我拉开校服的拉链，妄想将毛绒狗熊塞进怀里面掩人耳目，只可惜这样只能起到引人耳目的效果，因为孕妇的肚子通常都是鼓鼓囊囊的。

后来我索性就近去学校不远处的晚霞公园，想先把手里的东西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下午书包背出来再另行转移。晚霞公园中午人烟稀少、安静之极。我来到一片小树林，利用周遭繁茂的草丛因地制宜，将毛绒狗熊藏匿其中，之后我警觉地察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使我万念俱灰的是，下午放学我背着清理一空的书包来到中午的藏匿地点，却死活也找不到毛绒狗熊的影子。我翻遍了那片小树林草丛的各个角落，气急败坏地拔掉了很大面积的一片杂草，手心被扎的钻心的疼，可毛绒狗熊就这样不容置疑地凭空消失。我无法不接受这个糟糕的事实。

黎晓的生日礼物不见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心灰意冷地回到家里的，直到晚饭时间，我还是没能从失落的心情中得以解脱。就在我将一根菠菜送进嘴里时，我听见隔壁郭寸寸的父亲在大声呵斥着郭寸寸，由于声音分贝巨大，呵斥的内容源源不断地钻入我耳中。我从中得知郭寸寸和我一样盗窃了家里一百块钱，可败露之后，郭寸寸矢口否认，因此正在遭受其父疾风骤雨般的呵斥。我当然知道郭寸寸盗窃一百块钱的用途，这就好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看来我和郭寸寸心有灵犀一点通，获钱途径及金额居然如此契合。

隔壁郭寸寸父亲的呵斥声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这也宣告着郭寸寸的父亲彻底暴怒了。这时忽然一声清脆而嘹亮的破碎声使一切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又是一阵阵仓皇的脚步声，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如果林海没说错的话，今天是黎晓的生日。不过她看上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相反郭寸寸，他却有着很大程度上的变化。主要是表现在外形上，郭寸寸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双小眼睛若隐若现。以前倒也是见过郭寸寸偷穿他父亲的成熟衣服，但从未见过他在头上做什么标新立异的文章。

早操跑完到早读时间，黑色鸭舌帽依然紧紧扣在郭寸寸头上，他好像没有一点要摘下来的意思。难道郭寸寸剃了一个极其前卫的发型？我正在构想这个发型的咋舌指数，第一节课正式开始了，这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平时对我们十分严厉，属于眼里面容不得半点沙子的老师，岂料今天一看到起立问候老师好的学生居然还有个戴着帽子没有免冠的，语文老师肯定无法对这种不敬视而不见，随即厉声道，郭寸寸，帽子是怎么回事？郭寸寸忸怩了两下，极不情愿地摘下帽子。班里同学的目光顿时一致集中在郭寸寸的头上，有几个女生还发出了做作的惊呼。原来郭寸寸的头上裹着一层纱布，还能清晰地看到渗透在纱布上面的血迹和黄褐色的碘酒。语文老师愣了愣说，你的头怎么受伤了？郭寸寸小声地说，不小心摔在地下磕破了。好了，把帽子戴上吧，小心伤风。语文老师最后关切地说。

其实郭寸寸能瞒掉所有人，可他瞒不住我，结合昨日晚饭时段郭寸寸家里传来的那声诡异的破碎，不难推断出这是他父亲诠释暴力美学的结果。为了黎晓的生日，郭寸寸蒙受了血的教训，其赤诚之心，真是可歌可泣。

上午的课程我有意无意地观察了两个人，一个是黎晓，另一个毫无疑问是郭寸寸。前面说过，黎晓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上课时永远是一副一成不变的专注神情。而郭寸寸，除去包扎过的脑袋，上课时的神情与往常也有着另外的飞跃，只见他嘴唇一直不知疲倦的蠕动，从口形上分析，绝对不是上课吃零食，而是似乎在唱《生日快乐》歌。

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事实是，当天中午放学，郭寸寸将他那辆老式自行车蹬得脚下生风，赶在黎晓回家之前窜入她家楼梯口，待到黎晓抵达自家楼下，郭寸寸闪身而出，旋即把藏在书包里的毛绒维尼熊迅速扔进黎晓的车筐（这多像是一种心理暗示，我们连买给对方的礼物都像事先约好的一样），黎晓一时间被郭寸寸的举动怔住了，还以为他给自己车筐里扔了一个具备生命体征的怪物，吓得差一点尖叫出来。郭寸寸慌乱中又向黎晓撂了四个字，生日快乐，便推着车子急忙闪人。黎晓意识过来之后纳闷地追问已然逃离现场数米之远的郭寸寸，谁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郭寸寸并没有放慢速度，只是慌不择口地报出我的名字。

黎晓是在下午的课外活动将我叫去教学楼后面的一块空地的。阳光即使是接近黄昏依旧那么充沛，我看见逆光中的黎晓散发着令人目不暇接的光彩，而光彩的背后，一层淡淡的阴翳附着在她的脸上，仔细看的话，这层阴翳其实简洁而又稍纵即逝。

我听见黎晓原本圆润的声音刻意变得尖锐，谁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像面对老师的批评一样默然地低下了头。能感觉到黎晓不是真的生气，因此我的态度反而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接着我听见黎晓恢复了往常的声音宽容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郭寸寸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一听到这话，我顿时急了，连忙大声替自己澄清，我没有说，是他自己听到的，他在诬蔑我！黎晓费解地皱了皱眉头，疑惑地说，我没大明白什么意思，郭寸寸在什么地方听到我过生日了？于是我结结巴巴地将那天的情况简要说明，以证明自己的清白。黎晓听后表情渐渐充满忧伤的质感，随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苦涩地说，那是我在欺骗林海，我真笨，当时还想依赖自己一个莫须有的生日来索取他的祝福，其实我的生日早就过了。看着黎晓说完这段话，她眼圈慢慢变红，我惊讶地张大嘴巴。

骗他就是为了一个祝福？我难以理解地说。黎晓的声音开始哽咽，当你喜欢一个人、尤其是单方面的喜欢，你会做出许许多多荒唐的事情来，你说对吗？我赞同地点点头。心想，的确是这样的，我和郭寸寸的事迹就是最好的注解。事实上，这也是爱情另类的一种体现方式。

最让我感动的是，黎晓最后对我说，帮我谢谢郭寸寸这份巧合的礼物，你和他会成为我的好朋友的，不过我想说的是，毕竟学生理应以学习为主，我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奋发图强，好好学习。在奋发图强这四个字时，我看到黎晓下意识地握紧粉拳，显得很激昂。听完这段话我的内心亢奋无比，所有的颓废被一股强烈的动力一扫而空，还好当时克制住了向黎晓鼓掌和鞠躬的冲动。

后来放学我在半路截住了郭寸寸的自行车，我原原本本将黎晓说过的话和盘托出。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但郭寸寸听得很动情，就差发出嘤嘤的抽泣声了。我们之间的气氛因黎晓说过的几句话神奇地和谐起来，这时郭寸寸情不自禁地一只手推着自行车，而另一只手很坚决地搭在我久违的肩膀上，这是他曾经习惯性的动作，此刻再一次重拾意味着我们友情的复苏，事实上我们的友情根本没有真正消失过，只是在青春的道路上搁浅了一段时间而已。喜悦之间，我听见郭寸寸的声音异常激动，你赶紧把黎晓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