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在初时
如果没有继续的话,那天应该是个快乐的圣诞。虽然我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收到礼物。但是,我们彼此相伴,摆脱所有高考的压力,释放所有的情绪,这样,不就好了么!可是,事实上。那是个多糟糕的圣诞。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初时带着浑身的伤敲响了我家门,那一刻我几乎要昏过去,她穿着白色米奇的卡通睡衣,却被血染红了一大半,血渍渗透布料,脚上,手上,背上都是一条又一条皮带抽打的痕迹,可初时面不改色地站在我家大门口。她似乎还对我笑了一下,然后虚脱地倒在地上。
难以忘怀当时的初时,妈妈从柜子里拿出药给她涂上。我看到她皱皱眉,咬住下嘴唇,每个动作都强忍着巨大的痛苦。这么多年,坚强成了初时防备外界的习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用来相亲相爱互相依赖的人,她的内心长成了一株带刺的植物,谁都没有她坚强,同时谁也没有她软弱。对于第一个主动和她说话的人,第一个主动接近她的人,第一个和她拥抱的人!叶初时那一刻的心一定柔软得像一湖水草。
只是,初时,如果当时,我们仍然像双生花一般相互依靠,抚平内心的伤口,那么我们是不是现在就不用分开?
Four
当父母终于离婚的时候,初时一点也不难过,家庭似乎像片乌云,笼罩在初时的头顶上,初时等到的永远都是酒后癫狂着的父亲带来的斥骂与鞭打。在我家楼下的小花园里,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所谓的一家三口。初时全身上下都变得轻松起来。她在风里奔跑,速度快得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那一刻的初时才是真正快乐的。第一次全身心地轻松下来,她的内心和我一样,拥有的足够少,渴望的却那么多。容易满足,也曾过度贪心。就像现在我祈祷再次与初时相见,但这终究只是用生命抵换生命的愿望。
十八岁。初时与人打架。对方是高一年级的学姐。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看到衣衫不整的初时。她坐在学姐身上。左脸颊上有被尖锐指甲抓过的痕迹,红肿着,一条又一条,构架成一张被放大的网,把脸颊分成好几块。看到我来了,初时停下手,偏过脸来望着我。躺在初时身下的学姐也停止了叫喊。初时站起来,恶狠狠地望着学姐一眼说,要是有下次,我绝不放过你!然后从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抓住我冰凉的手,挤出人群,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假装不知道,假装听不见,和初时过聋哑一般的生活,是初时的行为提醒了我,她在告诉我那些零星碎石般关于我们的谣言是真的。记起初时说,“绝不放过你的时候”我心里很是激动。那是初时唯一的一次与周遭对抗。而她说,你要知道,没有谁能指责你。连我也不可以!
只是,初时。我们的内心真的有我们想象中靠得那么近吗?
第一次去初时的家,是初时十八岁生日。我们很冒险地逃了一个高考模拟考试的晚自习。这对于马上来临的高考,毫无疑问的是个多大的背叛。可我们一点也不在乎了。初时拉我躲过学校门口那个穿制服的门卫,我们还去湖山路那家很出名的蛋糕店买了个草莓馅的蛋糕,然后跑到离市区很远的飞机坪的草地上嬉笑着点燃十八支各种颜色的小蜡烛。烛光下我们都许了一个愿。我的愿望是,高考我和初时都能考上大学!而初时的愿望我至今都还不知道,她笑了笑说,和你有关的,但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而这个愿望对她来说尤为重要。
那就要努力实现它!我说。
初时点点头,抹了一把奶油到我脸上,简直坏到不行。
整个蛋糕被我们抹完。看到对方脸上各种颜色的奶油,都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初时说,到我家洗洗吧!第一次受到初时的邀请,感到万分的诧异。
终于,还是让我知道了,初时的家庭。三十平方米的屋子,下水道坏了,屋内有股阴沟里的怪味。阳台上堆放着乱七八糟陈旧的家具以及几个零星的易拉罐,外屋中央是褪了色的饭桌,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厨房里的碗筷也落满了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卧室里挂着初时童年时的一张照片,留着长头发,梳两条乖巧的辫子,和小时候的我一样,应该是快乐的吧,笑得连牙齿全露出来了。
我站在屋中央,看初时在卧室,客厅、厨房、厕所来来回回地走。她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在这屋子里我是个独立体。慌张又心怀莫名恐惧的我看着初时像一头小兽一样在房间里急切地穿梭,不停地从一间到另外一间。最后,她累了,坐到客厅靠墙的小沙发上,用手揉揉头发说,我妈又拿钱出去赌了。没有存折,只有那么薄薄一叠皱巴巴的现金,仅仅有的那么丁点儿东西,她都拿去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初时蜷成一团。带着万分防备静静地睡着,不知她睡着没有,抑或一夜无眠!我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看着她渐渐颤抖着的后背,感觉初时绝望又恐惧的内心。
Five
“小姑娘,到终点站了。”卖票的大娘笑眯眯地推推我,车上的乘客已走光了,我站起来,感到一阵晕眩。是东城吗?我问。
“嗯!再走进车站里面有到东城中心的车。”大娘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我点头谢过便下了车。
站在东城的边缘,一时我竟茫然地不知所措。我甚至忘记为什么要来东城。我来东城又是为了做什么的。站在原地,挪不动一个脚步。
身上的伤是父亲酒后用皮带抽的,母亲会偷光家里所有的财产去赌,于是开始憎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有足够的理由变成缩成一团的刺猬,外表冷漠麻木,孤独,统统都比不过对父母的憎恨,亦敌不过对这个世界的灰心丧气。初时拉住我的手,我便洞察到她心房里的心事。那时候我就应该感觉到初时决定离开的心理。
可是,我竟还没来得及挽留,她便像一阵风样地消失了。
初时说,这儿没有一点让我留恋的,而斯僬是我现在留下来的全部理由。
谁都没有听到初时说的话,只有我听到了,我躲在厕所外面,看到初时冰着脸对着明亮的化妆镜,自顾自地说着。她说给自己听,或者,说给上帝听!初时此时此刻就像朵巨大的乌云笼罩在我的头顶,那些沉重的,阴暗的过往冗长得连我都会感觉到呼吸困难,和初时待在一起的时光渐渐变得难捱并且沉默。我压抑着想说的话,顾及着初时的感受小心翼翼地生活。我不敢在初时面前穿几百块钱一双的皮鞋,不敢在和初时逛书店的途中提议去吃哈根达斯,我甚至连接听电话时掏出我新的三星手机都惶恐不安,我害怕我的一个小小动作就刺中了初时的伤口,而这样压抑的生活让我急于想逃离和初时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光。
有时候,我也会后悔我曾经对初时所做的一切。一切由我的主动接近而开始,又以我的疏远而结束。
我看到初时放学后一个人面对夕阳走回家的背影,心脏就紧得厉害。她可以做到什么都不过问,欣然接受我的做法。她甚至不要我任何一个解释。我给她的,她就默默接受,我扔给她一个天堂,她就欢喜前往;我丢给她一个地狱,她也面不改色地一头踏进去。
可,不知,这一疏远,竟是诀别!
Six
初时的位置空了一天又一天,一个黄昏接一个黄昏。可我仍旧不相信。盼望着第二天一起来,初时又坐到我身边。把手伸出去,接住落下的雨点。
很多人都对我说,叶初时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我摇摇头,说,她没走!
然后周围的人便深深地叹一口气,全部散开。
就在初时消失的那个早晨,我目睹了一场车祸,在湖山路口,就是当初我和初时买蛋糕的地方。刹车失灵的出租车居然鬼使神差地冲进了蛋糕店,我经过时看到了被撞飞的各种口味的蛋糕,心里狠狠地想念起初时来。这场车祸似乎在预兆着什么一般,初时死亡的消息就是在那天下午从班主任口中传出的。
天真的初时偷偷拿了醉后不省人事父亲口袋里唯一一张整的五十块钱,她兴高采烈地跑到湖山路的蛋糕店买了我最喜欢的栗子口味的蛋糕,她以为用一个蛋糕就能挽回已经渐渐走远的唯一的朋友,姐妹,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