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在初时
文/邻居家的猫
我一直想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祭奠你,抑或是有你的青春,但至今我都还没有找到一条适合或最贴切的途径。那些关于你的过往,一直不被说起,不是已忘记,只是,记不起而已。
——题记
One
从城市这边坐车到城市的那边,不过只要七八个小时而已,来来往往,从河东走到河西,走了很多年,但似乎仍没有走到尽头一般。不知道那时候的叶初时是怎样反复着这般单调的过程。她似乎可以这样忍耐着,枯燥,寂寞,永远可以不对人笑,锁着她的眉目,不轻易和别人说话。叶初时大概也只能是这样的孩子。深秋的时候穿单薄的衣服站在学校的操场上,风一吹来,她那宽大的白色T恤就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旗帜。我曾站在初时的身后,站在她瘦小的背影里,用心去测量我与她的距离。而这个距离是无论我怎样追赶,都到达不了的。那样的远远观看仿佛成了与生俱来的事情,不可更改,无法更改。我们像两个极端,她站在那头,我站在这头,我是另一个她,她是另一个我,我们不离不弃,也不曾太过靠近。
直到初时离开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个道理。这一辈子我与初时,无法分割。虽然曾经的曾经,我是那样又这样地逃避着。是她的离开让我看到了被蒙蔽了多年的命运。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样两个孩子,彼此独立,而生命却生生相息。过去那么久了,她的脸还是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度以为生命中的人就是这样,来了又走,走了又要来。没有谁曾一直停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独初时带来的,仿佛像一场灾难。她冷漠的眼神和突出骨节的手指,一直一直出现在我眼前,出现在我上课猛的一瞬间的黑板上,上面写满了XYZ,然后变成初时的脸,渐渐地被无限地放大,最后,遮住我整个视网膜。
我一直相信,她的灵魂还就此停留,迟迟不肯离去。
晚饭桌上,母亲唠叨着,隔壁那姓周的男人今天喝醉酒又开始打家里的孩子,女娃的哭声没完没了的,像是梦呓。
很无心的,只是母亲随口议论一下,谁都不会针对的意思。可是吃到一半的我,很突然地便跑到洗手间吐了个天翻地覆。母亲忙放下碗筷,跟了进来,递给我一条湿毛巾,拍打我颤抖不止的背。
随后,光是想到,就足够我吐个稀里哗啦。
再坐到餐桌上,母亲不说话,沉闷的气氛让我一直想到从前的场面:乱糟糟的房间,充满异味的小空间里,床脚边上仰着头表情解脱嘴角泛着腥腥血丝的初时。她也一定没有目睹过一场这般盛大残忍的意外。所以她还是可以在下晚自习后,两手空空神情慵懒地从河东走回到河西,时间不是初时珍惜的东西,用她的话来说,十年,二十年,在她眼里只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她在乎和珍惜的,她今生都无法说出口。
Two
也曾去找过消失之后的初时,有人说她就住在离市区不远的东城,他们看到初时穿着黑色的衬衫坐在河堤边上晒太阳,很多人都认识初时,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快。她从来不和陌生人说话,只会点头,摇头,连嘴都不会对他们张一张。很多时候她站在我身后,仿佛我为她挡下一切风雨,有人问,叶初时是不是个哑巴?我说不。而初时却在我身后点点头。
她说,斯僬。我不喜欢和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说话。说着她拉住我的手,我们在学校后面的小操场走过一圈又一圈,时间一点又一点地就这样流走。叶初时有怎样的童年,有怎样的家庭?这似乎是初时的隐痛。而我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提及。我的确没有这个勇气。让初时在我面前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她有很多秘密,我也有足够的好奇心。可我一直愿意等待初时心甘情愿地诉说。
去找初时的时候,发着38度的高烧,坐着去东城的中巴车,一路颠簸,路上我看到村庄,农家,还有绿油油的菜田,甚至还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人泛舟,我想初时应该钟爱这样的生活,她消失了,是去过这样的日子了吗?青山绿林,小桥流水。很多时候,初时应该属于这样的地方,她是不应该被束缚,更不应该背负任何枷锁。此时此刻我已不再责怪她的消失。毕竟是曾经相互依赖的人,我能责怪你什么呢?
路过加油站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给同桌发了个信息。我说,我来找初时了。半刻之后,同桌回了信息:初时已经走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斯僬,你醒醒吧!
我一时间不由分说地气愤起来。我说,我要找到叶初时!末尾的几个硕大的感叹号醒目得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合上手机,拔下电池,在车再次启动的时候,沉沉睡去。
我一直相信初时就住在东城。她并没有离开。
十六岁那年的初时,留着短发,穿黑色衬衫。她从讲台上走下来,然后在我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大家都说,她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叶初时。她没有作自我介绍,只由老师领进来,然后指个空位便算正式进入这个班级了。她不和我说话,每天的接触只限于我从座位上起来,经过她的位置出去,通常这个时候她会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让我从狭窄的空位上穿过去。同学们都说,初时像根木头,一声不响,索然无味。只有我知道初时不是这样的。
她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用余光打量我的模样。她想靠近我,又不敢靠近。于是我们每天都以沉默开始,又以沉默结束。而晚上回去之后又暗暗下决心,第二天一定要和对方说第一句话。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不因为什么,只是,我是如此地了解初时。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我都深刻地明了。
第一句话说的和天气有关。数学课上突然下起了雨,初时把手伸出窗外,雨水拍打在她手掌心上,多年后,仍忘不掉那一幕。初时笑得多好看,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像一瞬间的花开,蝴蝶飞舞,初时就站在丛中,带着微笑。忍不住问她,你喜欢下雨吗?初时转过脸来,很诧异地望着我。有些无所适从,竟害羞地红了半边脸,点点头,就算回答了过去。而我在心里别提有多得意。
在初时面前,我喜欢表现自己的勇敢,主动和她说话,主动接近她,主动带她去看学校的元旦晚会,主动邀她去我家做客,主动让她躺在我的左手边,而初时一直在被动地接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不知道拒绝,所以一直在接受。
包括她的命运以及生命,她都不懂得与它们站到一个相反的方向去,那么,只好随着它们流转到另一个悲伤的方向去了。
Three
初时站在眼前的时候,我甚至有点不敢相信。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变,站在沙石堆砌起的小河堤边上,还是不苟言笑地望着我。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分别的时候有些久远。我们之间那一朝一夕培养起的默契却一成不变。就这样,两两相望,也能明白对方心里要说的话。而我却像个任性的孩子,毫无控制地痛哭起来。我说,初时,你带我走!
如此的心生恐惧,害怕她再一次地消失,下一次不是东城,那会是哪里。要是不是东城,我上哪儿再去寻找曾经的初时。
初时摇摇头,干裂的嘴张开又合上。我几乎听不到她说话,还是她根本就没说话?我看着她转身离开,挥一挥手,像诀别,不再回头。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初时必须离开,只听到从她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说着,再见,再见,斯僬!
睁开眼,身边的大叔望着我说,小姑娘做噩梦了吧?我下意识地道歉,然后拭去眼角的湿润。
东城似乎马上就要到达。
十七岁的圣诞。下完晚自习。大家都驮着书包疲倦地往家赶。晚自习上考完一科语文。我还记得作文的名字叫“这一年的圣诞”。班上有的同学很气愤地贸然写上:这一年的圣诞节语文考试。敢作敢当的年轻。初时在交完试卷之后,跑到楼道上,说,斯僬,今天我们走路回去。以前都是我骑单车赶回家,有时候初时会坐在后座,有时候我坐在后座。在分岔路口的时候,下车各道再见,分道扬镳。那天晚上我们一路走回去,初时推着我的自行车。我们不说话,安静地走完那条路,初时帮我把车推到我家楼下,像送晚归的恋人一般。分开之前,初时抱了抱我,说,圣诞快乐!我笑了,说,圣诞快乐!然后挥挥手,快乐地跑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