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倒退的18岁
文/小 幺
施棉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细细的胳膊跟手腕一般粗细,走路依旧是有些跛。她在坚固厚重的钢化玻璃后面坐下,枯瘦嶙峋的双手抓着通话器,灰色衬衫搭配纯蓝色的长裤,眼神如同大海一般宁静。
只有5分钟时间!武警冷冷地说。我握着通话器,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家里都还好吗?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我点头,还好。
她浅浅地笑了,苍白的面颊总算有了点气色。可是之后又是无声的沉默,直到计时人员提醒还有1分钟时她才又抬起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我,你知道思楠的号码吧?我想听听他的声音。
我心一惊,随即脱口而出,我忘记带手机了。
她听了我的回答愣了一下,这一瞬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旁边的武警拽起她的胳膊,时间到了,下一位!
施棉被带走了,消失在转角的只有那一抹纯粹的蓝色,如同离开她很久的关于青春的故事。
走出看守所,天空灰蒙蒙的像要落雨。我从裤兜里取出手机,对不起施棉,这如果是我最自私的一次,那我也宁愿你不要再去打扰思楠。他应该没有负担地生活在某个地方,忘记你,忘记我,忘记我们曾经的回忆。然后在某个闲情逸趣的午后猛然回想起这些时,没有一点难过。
这是我与周思楠的第一次见面。
时间长达4个小时5分钟38秒,昏暗的路灯被密密麻麻的飞蛾蚊子淹没,狭窄的街道从车水马龙到寂静冷清,最终只剩下我们俩形单影只。
我呆呆地看着对面已经打烊的兰州拉面说,回家吧。就算她是我姐姐,我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放鸽子。
可是你先回家,小棉又没回去,你姑妈又要抽她了。
4小时5分钟38秒前她说她要去找一个朋友,于是将我扔给初次见面甚至连招呼都没打过的周思楠,接着是漫长的等待和煎熬。
落于,我们去那里等吧。他忽然又开口,带着我去到对街的一家简餐厅。
你很久没回老家了吧?他在餐厅里坐好,问道。
初中毕业后我就不在这里读书了,不过每年假期都有回来,变化真的挺大。我平静地说,老家变化的不仅仅是街道市容。那个从小乖巧可爱的施棉,现在只会借用我离开姑妈的视线管辖。表面是带着我出去玩,实际上无非是一起出门接着把我扔在网吧里,最后再约好时间一起回家。
小学五年级时第一次见到施棉,她竟然能拖着跛脚坚持完成50米跑,很了不得的女生。周思楠钦佩着说。我心惊,那时应该是施棉的腿伤刚刚愈合没多久,原来他们认识时,施棉就已经受伤了。小时候的家乡很多人骑私自组装的电动三轮,施棉被撞到之后因为救治不及时所以跛了脚。
施棉很坚强,坚强到我一看见她受伤的眼神就很难过,所以我不想看见你姑妈责备她。他说完猛地吞下好多花生。
最后在周思楠的坚持下,我们多等了一个小时,然而施棉就是不出现。他不好意思再央求我,只好带着我走出简餐厅。忽然,飞奔过来一个女生,她拽住周思楠的胳膊大叫,思楠,出事了!
随后,她将我们带到一个小巷道口的网吧,施棉的声音远远地传出来,TMD是不是想打架?
周思楠猛地一惊,冲进网吧把歇斯底里的施棉拽了出来。她咆哮着想要推开他,却在下一秒看见了我。
然后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周思楠的身上,混蛋!你把我妹带来这里干什么?
周思楠尴尬地看看我,对她说,你不是说过,要好好高考不再闹事吗?
瘸子也能上大学?网吧里走出一个叼着烟的女人。施棉气得脸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那只不听使唤的右腿,于她是怎样的伤。
你们先回去!施棉咬牙,周思楠却不放手,一起回去!
你是不是想死啊?
他们挣扎着,最终施棉还是被周思楠拖离了那里。
那个晚上,施棉坚持在客厅睡觉。我躺在她冰凉的小床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我知道她并不是生气,而是觉得丢脸。在我、周思楠以及那个陌生女人的面前,一些仅存的小小尊严就这样荡然无存。可是事实总是残酷,尽管她抽烟打架耍尽威风惩戒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也努力奋斗让自己看起来与普通的女生没有差异,终归还是摆脱不了阴影。
我从床上爬起来,忽然隐约听见客厅里低低的抽泣声,像断了线的针头,隔着黑黑的空气,刺穿过来。
从老家回来,尽管新年的钟声还在不绝于耳,可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
靳梨给我递来纸条,她说高三年级开展研讨课,隔壁附中的大才子也会来,听说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哦。
我真是佩服她几何课还有这种想象力发挥的空间,谁知刚下课她就拽着我从附楼一路小跑至主楼,然后指着会议室门口那群人中间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喏,就是他了。
周思楠。我绝对不会看走眼,金边细框眼镜,短碎的平头,有些刻板的衬衫和简单的牛仔裤。他抬头正好也看见了我们,你不是落于吗?
我想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周思楠笑容满面,靳梨差点晕倒,随即拽了我跑回教室。
她拍拍我的额头,想不到闷葫芦也会认识帅哥,世界真是奇妙呢。
我扯开她的手,真想把她扔到窗户外面去。午后的阳光清澈温暖,总算带走了一点早晨寒冷的气息。
下午的课也是在异常躁乱的情绪下度过的,大部分的人都还没从假期的气氛中缓和过来。于是放学铃一响,所有人都跟乱马蜂似的涌出了教室。
靳梨忽然使劲地砸桌子,落于落于,周思楠在外面等你呢!
我心惊,他却已经走进了教室,落于,等了你很久了。我们一起去找施棉吧。
前半句话还让我稍微有那么一点感动,但后半句我就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了。
施棉不是应该在老家的高中准备高考吗?怎么会来这里?我疑惑地问。
好像因为高考体检不合格所以她坚决不去上课,后来托了你爸爸的关系让她进了职业学校。
听周思楠说完我惊诧,为什么施棉没有联系我?如果是爸爸不说,那他一定是害怕我被施棉影响。但施棉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愣住,半晌才摇头,可能、可能是太忙了吧。
我沉默,问周思楠又如何呢?即便他知道施棉已经从老家的高中转来职校,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吧。然而尽管爸爸顺水推舟将施棉送进了自己任教的职校,但我却非常不喜欢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环境,女孩子都穿着艳丽,化着妖媚蛊惑的浓妆。情侣们明目张胆地搂抱在一起,一开口就是脏话成篇。
落于,现在施棉也来了,我们的学校又离得那么近,以后我们就能经常在一起了。周思楠笑容灿烂,仿佛前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阳光明媚。
可我心中却有些黯淡的失落,这不是巧合也不是生命中偶然的遇见,一切关于施棉也因于施棉,与我毫无关系。
虽然预先想好很可能会见不到施棉,但当宿舍楼管冷冷地告诉周思楠施棉外出后他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忽然旁边经过两个女生,她们开口道,施棉那个臭丫头才来多久就跟薛雨搞上了,妈的她还真有一手。周思楠似乎没注意走开了,我却听得一清二楚,她们互相贬低了施棉一下然后走进了宿舍。
把周思楠送到职业学校门口,他有些不好意思,落于,让你白跑了一趟,真是抱歉。
我摇头,反正我家就住这里,你要想来找施棉就跟我说吧。
他又把笑容挂在面上,谢谢你,落于。
送走了周思楠,我心里又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把刚才听到的话告诉他呢?我不是笨蛋,周思楠对施棉,不是简单的喜欢。
落于!突如其来的声音,我转身看见施棉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一头棕栗色的卷发让我几乎认不出来。她穿着长长的碎花裙子,几乎遮住脚跟,但仍旧是摇晃着的跛。摩托车上的男生摘下了安全帽,阳光下闪烁着的是耳钉和项链。施棉走到我跟前,笑靥如花,好久不见,一起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