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王子

她喷出一大口烟雾,抬起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淡淡的,“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哈。”

她冷冰冰略带讥讽的神色将沈琛原本掩藏下去的愤怒一股脑儿引爆出来,“你怎么这么任性?动不动就玩失踪,你以为你现在三岁啊?你只知道图自己高兴,有没有为别人想过?”

晏紫黑得发蓝的眼眸里有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她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跑进了街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沈琛呆在了原地,她眼睛里晶亮的东西,是眼泪,是他认识她这么久以来,只看到过一次的眼泪。

等他反应过来追过去,朦朦夜雨里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他只得转过身来,背起阮冬青送进了学校。

那一个无星无月的冷雨夜,他以为他还有机会追回晏紫的。

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晏紫走了,走得很彻底,一句话也没有给他留下。

裁缝店和廉租房的邻居都不知道她和梅姨搬去了哪儿。

她的心里,或许根本就只有她自己,自己的悲喜,自己的爱恨,再也容不下别人一丝一毫的东西。

从一开始,到最终,都是这样。

她走后,沈琛大病了一场,身上清苦的气质越发浓烈,只是女生们再垂涎也不作他想了,因为现在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的,是阮冬青。

她陪他吃饭、训练、散步、赏雪、回家,用上女孩子所能有的最大耐心照顾他。他不拒绝,也不接受暗示,事实上,他整个人就像一株被虫子蛀空了的植物,外表光鲜亮丽,轻轻一叩,身体里却是怎么也到不了尽头的回声。

几个月后,阮冬青终于在分手的路口,从背后叫住了沉默的男孩子,“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已经丢下你走掉了,而我也已经把自己放到最低的位置,不能再低了。”

夕阳的剪影里,阮冬青看到背对着自己的男生僵直在原地,许久之后,肩头微微地耸动,整个身体像寒风中的树叶,不由自主地战栗,他在哭。

妆容明丽的女生在这一刹那,无限落寞地笑了,“好吧,我错了。对不起。”

说完这声对不起,她便转身离开,走进了茫茫人海里。而沈琛也从这声对不起里,看到了命运的许多真相。

她虽然在沈琛的苦苦哀求下让晏紫进了舞蹈队,但一天也不曾真正放开过胸怀。要晏紫离开舞蹈队其实出于她的私心,而那天晚上,她分明是看到了等在校门口的晏紫,才故意摔一跤,让他背的。

只是现在才明白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三年后的某个暑假,沈琛去了南方的城市旅游。夜来无事,走进了街边的一个酒吧。

一杯冰凉的啤酒下肚,舞台上的人影在他眼里渐渐模糊起来,一头妖娆长发吊带热裤的劲舞女郎,居然渐渐幻化成了当年穿红色绸裙跳傣族舞的明净少女,他借着酒意朝台上大吼了一声,“晏紫!”滚滚热泪随着这个多年不敢说出口的名字滂沱而下。

然而台上浓妆的女子真的回了头。

她停住了舞步,用炫蓝眼影之下黑沉沉的眼珠定定看着沈琛。

那真的是晏紫。

她跟沈琛回到他租住的小店。水乡的木楼上有宽敞的阳台,花盆里生长着重重叠叠的绿萝,月色很好,他们静静地坐在植物的阴影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晏紫的栗子色卷发留长了,一直垂到了腰间,衬着卸妆后憔悴的脸,像株寂寞的百合,眼睛沧桑了许多,却仍然那样黑亮,看着沈琛的时候,简直逼得他无处藏身。

沈琛终于讪讪地开了口,“梅姨……还好吗?”

她点了支烟,长长吁出一口气,“呵呵,梅姨三年前就没了。还记得你在操场上叫我离开舞蹈队吗?就是那天晚上出事的,被车撞了,医院都没来得及进。她说过她死后要回家乡的,所以我雇了个车送她回去了。”

“我跟梅姨其实没有关系,小时候我在北边跟着一群流浪儿混,经常为个馒头打得头破血流,后来病得只剩一口气,是梅姨救了我,带着我到南方开裁缝店谋生。”

“离开学校后,我准备去新疆,梅姨说过那里是舞蹈之乡。呵呵,可惜连火车都还没上,就被人把盘缠给抢了。再后来,东奔西跑的,就到这里来了,不管怎么样,总算还有口饭吃,还能跳舞。”

她轻描淡写地跳过了她在梅姨过世后回学校等他的那一夜。那一夜,她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大树底下,只能靠抽烟取暖,等来的却是背着别的女生的他。

她一直不动声色,沈琛却哭了,泪水大颗大颗滴到她遍布疤痕的手臂上。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眼眸清明欲醉,“其实这次遇到你,我最想问一句话,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呢,哪怕只是一刹那?”

沈琛狠狠抱住了她,恨不能将她还原成胸腔里那根肋骨,“我喜欢你,一直到现在。”

她在他怀里轻声笑了,“原来是这样,真好。”

过了一会儿,沈琛才发现她睡着了,轻轻蜷缩成一团,跟多年前在舞蹈教室里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抱着她靠在沙发上,也睡了,度过了三年来第一个无梦的夜晚。因为这一晚,他不需要去梦里见她。

再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了晏紫,只有她留在牛仔钱包里的纸条。

“真的非常高兴,还能在这莽苍人世间遇到你,遇到跟当年一样纤尘不染的,小王子一般的你。

遇到你这件事情,让我对自己的人生做了一些新的决定,因为我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没有被上苍抛弃。

我会好好的。你也不许不好。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去你的城市,悄悄看一看你。

再见。我爱你。”

天边的淡青色渐渐渐渐转变成胭脂的殷红,沈琛捏着那张纸条,把头靠在绿萝肥厚的枝叶上,轻轻合上了眼睛。

隔着眼皮都能感觉到光芒的力量,太阳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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