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爱你时我在想些什么
我不停地被挤向人潮的后方,恐惧聚集在喉间,我几乎是哭着喊出孟安阳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没有听见,因为就当我被绊倒在地的时候,厨房的煤气罐猛地炸开,震耳欲聋的声音几乎穿破我的耳膜。
眼前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及暗黑呛人的浓烟,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刚才的冲击使我撞在墙角,渐渐晕厥过去。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喊:“唐远,唐远……”
再醒来的时候,孟安阳拿着浸湿的衣服盖住我的头顶,他的脸被浓烟呛得漆黑,只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我沙哑着声音问他:“你又回来干什么,找死啊?!快跑啊!”
孟安阳红着眼眶看着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说:“我爱你,唐远。”他说的不是喜欢,亦不是崇拜,而是爱,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在感情的世界里,竟然给我一种英雄的错觉。
“我爱你,唐远。”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但是……我很难过,好不容易才可以和你在一起……”
我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挣扎着站起来,哭着说:“别搞得好像我们要死了一样,我们现在跑出去还来得及,真的,孟安阳,我们现在冲出去还来得及!”
孟安阳扶我站起来,说:“对,来得及。”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瘦高的身材在黑暗中抱了抱我,他说:“你快跑,我把我的衣服沾湿,马上就追上你。”
“快一点,没有时间了,唐远!”这是孟安阳第一次对我吼,声音几乎如裂锦从喉咙里尖锐地冲出来,我整个呆住,被他一推,就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跑了出去。
喉咙里灌满浓烟,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加艰难,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回过头去,一片火海里,再也寻不到孟安阳的身影。
我忘记了,孟安阳曾经因为我的任性和背叛,断过一条腿。
我忘记了,孟安阳是不能跑的。
当我在爱你时我在想
着些什么
我在医院里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
冬日的黄昏是凄清而伤感的灰黄色,像是倒过来的大地,浑浊而悲壮地压迫而来。
他们说,孟安阳死了。
我笑靥如花地抬头去问:“死了是什么意思?”
齐子轩悲天悯人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悲伤地伸出手臂想要抱一抱我,却被我发疯一样地推开。
我继续笑,笑得山河泛滥,笑得像一个精神病,花枝乱颤,我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睡饱了,我要去找孟安阳,告诉他你们骗我说他已经死了。”
我妈强忍着眼泪走了出去,齐子轩说:“唐远,你别这样,你让你妈妈伤心了。”
我仍是笑,问他:“你滚不滚?你要是再不滚,别怪我飙脏话侮辱你的耳朵。”
齐子轩终于妥协,轻轻地从外面关上了病房的门。
我拔掉手上的吊针,起身在我的包包里摸出那把孟安阳送给我的折叠刀,眼泪大颗地落下去,顺着刀柄好看的纹路氤氲开来。
孟安阳,你说,唐远,女孩子不要抽烟。
所以我很听话,丢下烟头立地成佛。
孟安阳,你说,唐远,你这样折腾自己我很难受。
所以我很听话,试着去爱自己,就如同你爱我一样。
孟安阳,你说,我爱你,唐远。
我就当了真,于是,我也爱上你。
孟安阳,你明明可以跑走,却为了我返回来,拼命将昏迷过去的我叫醒,就像一个英雄,而我,却将你丢在原地,卑鄙无耻地逃了出去。
可是孟安阳,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一次真的不同于我帮齐子轩打群架的那一次,真的,我并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
我只是忘记了,忘记了自己曾经给你带来的灾难。
像是有雪从窗外绵延不绝地飘进来,落进我干涸的眼窝里,化成冰冷的水不停地模糊我的视线。
眼前是从手腕处徐徐展开的一片血红,我觉得冷,替自己盖上了厚厚的白色棉被。
渐渐的,我睡着了,恍惚间有人喊我的名字,唐远唐远,又像是有人在哭,眼泪落在我的脸上,一片冰冷。是你吗,孟安阳?那个穿着白色校衫的少年,那个头发柔软得像个小孩的男生,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为我围上厚厚围巾的少年,是你吗,孟安阳?
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证明曾经有个人,爱我如生命。
孟安阳下葬的那一天,天气格外地晴朗,许久不曾造访的阳光温柔地洒满冰封的小城。屋檐上的雪块渐渐融化,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像是有谁在浅浅地哭泣。
我的发间别着一朵白花,静静地坐在病房里,看着窗外缓慢融化着的世界。
那一天,是齐子轩发现被血浸湿的棉被,慌忙叫来了医生把我抢救回来。
我醒来的第一时间,我妈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耳光,打完,抱着我号啕大哭起来,我才发现,原来妈妈抱着我的姿态,竟像个彷徨失措的孩子。我只好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怔怔地,泪如雨下。
出院后没多久,齐子轩就和长头发分了手。
深夜里他打电话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问我:“唐远,为什么我每一次喝醉酒,就想要打电话给你呢?”
我就笑着说:“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嘛。”
齐子轩却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巨大的悲伤压抑成不成调的哽咽,他说:“不是的,唐远,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才知道,我喜欢你,唐远,我现在才知道……”
我拿着电话发着呆,良久,电话被挂断。
然后我开始长久地思念着孟安阳。
孟安阳,很久以后的我才知道,原来,当我失去你的时候,就是我在爱着你的时候。
当我爱着你的时候,就是我在想念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