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的葬礼
文/大漠荒草
今天这里的主题/我把它叫做回忆/我知道爱情这东西/它没什么道理/过去我和你在一起/是我太叛逆/现在只剩我自己/偷偷地想你——《玫瑰花的葬礼》
恐龙的大悲咒
恐龙班主任又一次把我召进办公室。她姓孔名容,长得惊悚,嗓门又粗大,乃一极度挑战审美的中年妇女,被赋予此外号也算名副其实。此刻她厚镜片遮蔽下的小眼睛散放着伪善的光,指着桌面上的空白卷子开始了第N次史诗般的诲人不倦:郭凌子啊郭凌子,你真让我失望……她声情并茂不厌其烦地念着咒,让我像《大话西游》里的可怜小妖,直想自刎在这位新世纪唐僧的脚下。
我不禁又一次感激省略号的存在,因为此刻它所涵盖的内容足够编纂一本比《康熙字典》还要厚,比裹脚布还要长的“失望大全”,里面尽数了我的种种劣行,比如迟到早退比如打架斗殴比如夜不归宿。其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迹本不值一提,但因为我户口本的性别栏里写的是女,而我的亲爹又是一名人民教师,所以我的坏被放大到十分可观的程度,恐龙甚至危言耸听地说,如果我不知悔过这一辈子都有的后悔!
阿弥陀佛,我是目光短浅只活在当下的叛逆少女,一辈子那么远的事怎会去忧心。
不过上帝是个长耳朵,整天贼溜溜偷听人的心声,于是用高昂的代价让我立刻意识到错误——一辈子并不久远,有时候它短暂到弹指即逝。
路人甲许崇
与许崇重逢的场面很具戏剧性。我正被几个外校男生堵在胡同里,领头的黄头发说我得罪了他不知哪一门子的妹妹,他本不想对女生下手可受人所托也要忠人之事,所以他打算教训我一顿,以示他们兄妹情深。
我从牙缝里挤了一声“嘁”,甩着不长的自来卷头发继续走路。要知道我郭凌子也不是随便和人动手的,他那妹妹一定做了让我忍无可忍的事,但这与他们不相干,我不想殃及无辜。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一堆男生架势不小,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走为上策。
可黄头发却不罢休,追上来截住我:“喂,听说你腿上功夫很厉害,难道指的是逃跑?”
我想继续“嘁”他,可他身后那帮跟班却皇帝不急太监先急了,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绳子要来捆我,事已至此,不能坐以待毙了。于是我一只腿高高撩起,重重劈在黄头发的肩膀上,他整个人顿时塌了下去。这叫擒贼先擒王。
我终于把那声“嘁”得意地撇出来,准备离开,可那些混乱的“太监”里居然还有那么个不顾主子安危的家伙从侧面冲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棒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很瘆人。
我还是有些怕的,以我多年的江湖经验早已验证前辈的教导是对的,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而眼前的人明显是后者。眼见我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关键时刻居然有路人甲出场。
那人骑着单车一身阳光地闯进来,塞着白色耳机一副搞不清状况的自若样子。我没空思量,拽了他背上的吉他挥手劈出去,琴弦颤抖出一片乱糟糟的旋律,我抓着吉他残骸跳上路人甲的自行车,对他吼:快蹬!
终于确定安全时我才从他后座上跳下来,用虚虚的底气支撑着硬硬的口气对他说:“吉他我暂时是没钱赔你了,有人欺负你你找我吧,本姑娘一定两肋插刀。”十五岁的我能毫不脸红地对一个大男生许下这样豪言壮语的承诺也算不易,可对方却歪着脑袋审度起我,我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迎视他,却发现那所有轮廓和细节里都写满熟悉的痕迹。
眼前的帅哥,是七年未见的许崇。
认识许崇是在七岁那年的夏末。我穿着绿色的泡泡裙蹲在教师家属楼下的阴凉里砸核桃,那时候我便不是温柔的小女孩,一石头下去,那些大脑形状的果仁都碎成了渣。许崇牵着一条金黄毛色的大狗从我面前经过,哦不,确切说是他被那条兴奋的狗拉着颠颠地从我面前跑过。后来他又扯着那根绷得很直的遛狗绳艰难地走回来,问我:“你是在等你爸爸下班吗?”
我反问他:“你是在等你妈妈下班吗?”
他说那我们一起等吧。然后就蹲下来帮我砸核桃,小小的手力道却拿捏得十分精准,有时候甚至能将完整的一颗核桃仁剥离出来,他不吃,却帮我砸得不亦乐乎。我心里喷喷的香,却并不是核桃的味道。
那之后我们便常常一起蹲在小区的树荫下等待大人下班。他的金毛狗坐在树下吐着舌头很安静,若有若无的风吹过,黄昏的光线散淡美好。
那时候两家大人也是极要好。许崇的妈妈刚调到和我爸一所学校任教,常带着许崇来串门,甚至背地里拿我们开玩笑,说这俩孩子青梅竹马的样子或许做得上亲家。我却违心地指着他的嘴巴嚷:我才不要给他当媳妇儿,他没有门牙。
大人们一阵笑,正换牙的许崇抿紧嘴巴一脸羞涩的难过。
第二年我将自己瓜熟蒂落的大门牙埋进土里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许崇,幼小的心被强大的悲伤铺满,我想跟他说,现在我也没有门牙了,我们过家家也会般配得多。可那时我们已经相隔千里无法谋面。
偶尔我会收到许崇妈妈寄来的书,敦促我天天向上。赠言下的签名是:孔容。
你所不懂的绝望
终于,我们还是相逢,即便是以如此尴尬狼狈的方式也足够我双手合十感激上苍无数遍。
七年的时间,许崇已经长成帅气高大的翩翩少年,沉稳内敛,颇有偶像气质。他老爸我也见过,和我所遇见的大多数人一般平凡普通,像人生大舞台上一名小小的群众演员,可他和恐龙居然能造就出骨子里都是魅力的儿子,让我不得不相信基因突变的可能性。
我从各处都听得到许崇的优秀,初中高中连续跳级,本来只比我大了两岁,却在我仍乖戾地挣扎在初二时已被保送重点大学,各种奖项诸多头衔仍不断收入囊中,光芒罩在头顶像绚丽高贵的土星环。我看着他周身散发的阳光气质,竟像一只习惯了夜色的吸血鬼,有不敢近前的惶恐。
许崇却在两个人的愣神里笑起来:“凌子,你还是那火暴脾气。”
我尴尬地抿嘴,我的状况,恐龙不会不跟他讲。终于说话也只是顾左右言其他:“怎么,你放假啊?还是逃课?大学就是轻松哦。”
“这段时间的课程已经自学过,特意请了假回来。”他执著地盯着我,我竟没来由的脸红。我们之间除了那些年幼无知的相守再无其他,我不该有任何期待,可偏偏死寂了七年的心脱离控制,狂跳不已。
是两小无猜,还是这些年的思念拉扯成了一个定要达成的夙愿,又或者他这样的出场让我又一次一见钟情的肯定?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扯着校服下摆的手心里有汗,是方才打架时都不曾有的紧张。
“什么事这么要紧,要请假回来?” 我试探着问。
他眯着眼狡黠地笑:“郭叔叔怎么样了?”
原来顾左右言其他真是尽人皆知的烂俗手段!
“郭敬川啊,呵,你去问他啊,我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没好气地翻他白眼,心里纠结。我是想在他面前收好马脚尽量温柔,可他偏偏提到郭敬川,我没有不爆发的理由。“吉他改天赔你。”我抱着那具吉他尸体头也不回地冲进车流,穿过马路。许崇扶着单车错愕地站在原地,我猜他眼里一定写满失望,可他不会看到那一刻我眼里盛满的绝望。
绝望比泪水更可怕。它是剜心的小刀子,不流则罢,一旦蜿蜒而出便一定是殷红的血。
新版三字经
欧亚青看着我怀里的破吉他一阵皱眉:“怎么,又砸坏人家东西?不是妈说你,你都十五了……”为什么这世上的女人都是唐三藏附体?我手指头扯着那几根松垮垮的琴弦弄出噪音,她的眉头就皱得更深,快要锁成“川”字形的通天渠,然后以长长一声叹息结束经文。
我拿了钱拥抱了欧亚青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走出她住的小区却再迈不动脚,蹲在绿色的垃圾筒旁边没出息地埋着脑袋哭出来。我知道她之所以这样痛快将我打发走是怕我制造出的噪音吵醒婴儿房里午睡的宝宝。她现在不止是我的母亲,更多的是属于另一个家庭,大部分的爱已转移给一个新生命。他身上有无尽的希望,不像我,是一片贫瘠顽劣的土地,再无开垦教化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