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单的考拉

花曾向小释询问过,小释幸灾乐祸地说:“那只很烦的狗?一定死了。”他嘴角莫名的笑意让米花打一个寒战。

“木鱼”陪米花去动物园看吉姆,回来的路上下了场小雨,他们在海边的长廊避雨。

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一段彩虹,奇异的是,彩虹四周的天空是澄澈的蓝,而虹的远处却是倦怠的昏黄,沙尘缭绕,落日将在那里坠落。

两种对立的颜色将天空分割,就像这座城市,骤雨与晴天,富庶与贫穷,正义与不公,执著与舍弃……

一架飞机穿过那些蓝的黄的云层。轰鸣远去。米花望着云层,忽然想起那首英文歌,歌里承载了很多美好冀望,也承载很多失望,约翰·列侬歌颂过无数金发姑娘,当然他的生命里也不会只有辛西娅那一首主题曲,即使辛西娅美丽温柔。是的,长路奉献给远方,江河奉献给海洋,有时我们以为给出了最好的,却并不是对方所需要的。

“木鱼”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很美,却像一个大号的爱丽丝在仙境里被放逐了,失措茫然。他很想安慰她说,在经历过黑暗后,不要忘记还有像虹一样的胜景,其实那些痛苦和美好,纠结和释怀,是共生共存的,这都是人生的常态。

还有一些隐藏很久的心绪可以一并讲出来吗……她总是翘起来的短发,她亮亮的眼睛,她做着繁杂的工作从无怨言,不管睡多晚都坚持早起,带着点酸楚和认命,清苦又自律地努力生活……她在他眼中是那样生生不息的楚楚动人着。

他看向她,眼神里有了点替她考虑未来的深切关怀,他忽然有了盛大的表达欲,但最终却只小心翼翼趋前一步,怕惊扰到她一般:“米花……”

“像我这样畏首畏尾的人,还是适合在小地方生长吧。”米花拨开眉心被风吹散的头发,忽然轻声感叹。二十岁的她已经觉得自己的年华老得不会唱歌了。

她想念爷爷,决定回家。

5

作为一个善良的女孩,米花没有过多底记恨自己变心的男友,她觉得自己要从中汲取经验和教训更重要。

以及,知恩图报是很重要的美德。走前她去拜访了“木鱼”。

“我没办法回报你,我……”米花背诵电影台词般站在木鱼面前。“木鱼”被她拘谨又滑稽的样子逗笑了,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米花正紧紧抱着他。

那是一个笨拙的拥抱,像一只考拉挂在树上。很快的,考拉挂不住了,考拉被轻轻推开了。

“不需要回报。”一场尴尬被“木鱼”的笑容化解。他的笑,像竹叶落到湖面的涟漪,静凉悠然。身后的绿色植物像一双巨大的翅膀延伸出来,夕阳在他头顶投下一片金光。

“木鱼”先米花离开这座城市,之后,米花在自己房间的某个角落忽然翻到一笔钱。

就这样,二十岁的米花带着一腔老少女的疲态回了家乡。爷爷已经不在了,他在米花出走后一蹶不振,孤零零地终老在小屋里。

屋子早已被那群丧心病狂的儿女卖掉,米花在走廊里守了好多天,在爷爷常坐的台阶上流了好多眼泪。再上街时冬天已过去,太阳炙烤大地,那些光亮和热度好刺目,她习惯不来。她再次离开这座物是人非的城。

去哪里呢?处处无家处处家。

就这样被时间迅速地推搡向前,不断遇见新的人,不断花时间打理新的生活。终于有一天,除了记得自己曾在回忆起某件往事时黯然落泪外,再无特别悲伤的心绪。

时光将女孩磨砺,褪去青灰的外壳。

现在她是一名导游,带国内的暴发户团满世界奔走。这些年看过许多美景,搜集过地图上每一次的风和日丽,已经厌倦,却又不想停下来。

这次带的是欧洲团。

乘上塞纳河的夜游船,对面是艾菲尔铁塔,夜上浓妆。她忽然想起她曾带的团员描述她发呆的样子:“你怎么总是发呆啊,就像只,呃,考拉!”

考拉发呆时都在想什么呢,它的大脑很小,而世界如此辽阔,它有念念不忘的事吗?

米花有。

和喜欢的人擦肩而过的米花,后来常去海边,看潮汐漫过堤坝。或去登高,看云团带着尘埃从世界各地前来朝拜又静静远走。

看到这些动静结合的画面,她就想起匆匆而过的世界里那位永远温柔的不动声色的先生。

是的,她想念他。不掺杂质的,被时间沉淀后,猛然醒悟的一份感情。

那个宁静致远,满存善意的人,那个总能适时出现,如四分的佐罗配六分的圆桌骑士的人,在人生中或许仅此一次的短暂交会后,你过得好不好?

塞纳河上起雾了,米花不知道,就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香谢丽舍街道旁,那位先生正蹒跚走过。

那位先生也不知道,米花为了寻找他,已经转遍了大半个地球,哼着心爱的歌,祈愿有道阳光依然照耀着她,陪伴她直至天亮。

他当然不敢这么设想,他害怕心中会泛起跌宕的巨大潮汐,而自己无法收拾——他怎么敢告诉米花,其实他是那家马戏团的合伙人,其实米花与小释的分离他曾在背后起过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用过一些难以启齿的小伎俩,还有那只被自己故意藏起用来嫁祸的雪纳瑞,这一切多么拙劣多么不堪回首……只是没想到小释是那样物欲的一个人,很容易便不堪诱惑见风使舵。那样的人的确不配得到真爱。但……自己就配吗?

“木鱼”先生扪心自问,理不出答案,每当看到米花黯然,他就罪恶感泛滥,心绪变沉重,而爱情最易生长的土壤应该是坦荡无负担的吧?

他明白自己是有道德洁癖的人。

忧郁离开,回到巴黎。这个成长过的地方,仿佛壮士断腕。每年汇给她一笔钱,也曾偷偷回去探望,但遍寻不到,于是日复一日烦恼生活,就当上帝给的惩戒。

什么时候可以胜利脱逃于自己,重新站到她面前?“木鱼”先生向远方轻叹一口气。

远方,大雾,塞纳河畔的夜游船隐在氤氲雾气里,他想起祖国时常刮起的沙尘暴,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姿态,忽然十分伤感。

于是,向着天际,考拉一般发起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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