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泪

呀！微安大叫一声，然后她拼命地扭动反抗起来，你为什么要绑我，曼珠沙华是自己从红叶树上落下来的呀。

我不听她的尖叫，只管把她往红叶林深处拖。那里有着用玄武岩砌成的祭坛。我发着狠，如同传说中的勇士抓住了真正的水妖般绑住了她，将她押到那一百零八棵红叶树中心的祭坛，绑在最中央的红叶树上。然后像族人一样虔诚地在祭坛下跪下，吟唱起了颂词，闭着眼睛虔诚地等待神兽狻猊的显灵。长老曾经说过，那一百零八棵神圣红叶树异教徒是碰不得的，所有被绑在它躯干上的异教徒都会被花魂幻化成的利刺扎得遍体鳞伤。

然而女孩微安竟然没有任何事，这样怪异现象让我惊呆了。她怯怯地抽泣着，又不敢用力挣扎，以免手腕上绳子越勒越紧。她漂亮的眼瞪得大大的，漆黑中闪烁着迷惘。她身体靠在红叶树上，很宁静的样子。

事实上我被吓坏了，因为女孩的眼神像极了传说中圣兽狻猊的眼睛，澄澈如水。我心想女孩可能不是异教徒，只是邻村的女孩。可又一想，传说那些妖力高强的水妖都精通变化之术，说不定她不但是异教徒，还是一个真正水妖呢。

小水妖微安突然说话了，你怎么不让虫蚁来咬我了？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咬着嘴唇，鼓鼓的，四处环顾着。我的脑子里突然就一片空白，那些熟记的惩治异教徒的手段渐渐迷惑起来，脸颊忽然有些发烫，不敢去接触女孩无辜的眼神。

各种异样的情绪充斥着我的大脑，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巡逻就如此失败，我沮丧极了，很烦躁地抓了两把本来就很卷曲的头发，都是你！我恶狠狠地瞪了女孩微安一眼，然后从祭坛上跳下去，用力抓起满地的曼珠沙华狠命地向她身上扔过去。

叫你偷叫你偷，全拿去呀你这个水妖！邪教徒！我大声地吼着，模仿着大人粗鲁的声音。

她在曼珠沙华的袭击下微微颤栗着。我心想她大概已经被红叶树的幻刺扎伤了。她也会像过去的那些邪教徒一样恐惧地喊叫、大声求饶。然而那张动人的脸上除了忧伤就只有咬得发白的嘴唇了。她流着泪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曼珠沙华，你为什么就不允许我带一些回家救我的母亲呢。她的泪是如此的清澈，突然我从她的眸里竟然看到了圣兽狻猊的幻象，传说中的圣兽狻猊在女异教徒微安的眼里竟然也在流淌清澈的泪。而我肆意撒飞的红叶树开出的曼珠沙华就这样沾满陌生盗窃者的紫色衣衫上，连她的眼里也有粉红色在飘荡。

我开始感到慌乱，这个貌美的小水妖不是自己所能降伏的，此刻我多么想去寻找自己的哥哥龙冰释啊。而微安此刻忧伤的神情似乎是对我的嘲讽。我气急而泣，然后将手里剩下的曼珠沙华全朝她扔过去。然而此刻，她竟然自己挣脱了绳索，她扭身突然就想跑。别跑！我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她湿湿的紫色衣衫。

可是就在我要一心一意地想把这个异教徒重新绑到红叶树上时，突然“咝拉”一声，她紫色衣衫的前襟在拉扯中被我撕裂了，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肚兜。

无礼！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蹲在地上哽咽着哭泣。而我也由于惯性一下子摔倒在地，看着手里捏着的半块衣衫也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试图去劝劝她，结果她转了一个方向，哭得更凶了。

突然我自己感觉好狼狈，同时很内疚，仿佛惹这个女孩子哭是大大的不该。我沮丧地蹲在地上，原本想抓她好好惩罚的心思早已荡然无存。

【叁】

我想自己一定是被微安的妖术迷了心智，因为我最终亲手放了她，并许诺以后再也不会欺负她。

当时的微安哭得那么伤心，那些流淌的眼泪我感觉都能成另一条偃月河了，这更让我充满了罪恶感。直到我说要不你给我讲讲你母亲的病情吧，看看我能帮你什么忙。

微安听我如此说，才终于止住了哭，可看我的眼神还是一副“我被你欺负了”的神情。后来在我态度很认真的道歉后，她才原谅了我，与我一起坐在飘落曼珠沙华的红叶树下给我讲故事。微安说她的母亲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总是很容易的就忘了刚发生的事情，后来有医生开了张药方，必须得有曼珠沙华做药引，因为曼珠沙华有唤醒记忆的功能，他们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所以最后她只能冒着被抓的危险潜进鲙冀山来偷曼珠沙华。

说到这里，她又怯生生地问我，我母亲真的需要曼珠沙华，你能给我一点吗？就一点。微安的眸里噙满了泪水。我已经完全被她迷惑，心想每天飘落的曼珠沙华不知道有多少，给她一点也无所谓，于是我将那一百零八棵红叶树结的最好的曼珠沙华摘了满满一大包给微安。而且在临走时我竟然鬼使神差地问她能不能有空来陪我说话，因为哥哥经常不在，而看守红叶树的日子我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此时，我已经不再把微安当异教徒或者水妖看待了，她已经是我的好朋友，来自锦落城的女孩微安。

此后，只要轮到我巡逻，微安都会准时出现。我们一起在红叶林里嬉戏，听她给我讲锦落城的故事，听她说因为有了我赠送的曼珠沙华，她母亲的病情已经渐渐好转……每当微安对我展颜微笑时，我就会很高兴，高兴之余我会在微安离开时再赠送最好的曼珠沙华给她，而微安亦总会报以我最明媚的笑容。我告诉自己，那些笑容足可以让自己寂寞的心温暖好几个春秋。

时间转瞬即逝，没过多久就到了深秋，红叶树上的曼珠沙华也凋零的愈加频繁。而随着试图闯进鲙冀山的异教徒愈来愈多，族里也开始加强了防卫。哥哥怕我一个人危险，便要求以后巡逻时我和他一起，别再单独行动。

微安，最近族里很乱，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就快秋天了，你要多保重啊，等明年开春的时候，你再来，我等你，到时候再给你最好的曼珠沙华。最后一次和微安见面时，我对她说。

微安轻轻地“哦”了一声，她的神情和我一样，写满了不忍离去。随着这段时间的来往，我与微安也日渐日好，我自己亦明白，自己是爱上了这个来自锦落城的异族女子。

离开时，我与微安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后来，我说微安你春天了一定要回来啊，我等你。微安坚毅地点点头，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吻了我一下，便转身跑出这片暧昧粉色的红叶林，奔向偃月河。

我望着她如梅花鹿一样远去的身影，心里有沉沉的悲伤袭过，同时又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等回过神来，那只我爱的小梅花鹿已经凫在水中央了。我朝泛起一圈一圈涟漪的偃月河挥舞着小小的拳头，嘶哑地喊道：微安，你一定要回来啊。

她似乎听到了，在彼岸甩了甩湿漉漉的衣裳，在一片水珠中回头望了望我。她的布兜里填满了红彤彤的红叶树的花蕊，那是临走前我送给她的最好的曼珠沙华。

【肆】

微安离开后，我又恢复了以前枯燥的巡逻生活。没过多久，我似乎觉得红叶树的花蕊不如从前那么茂盛了。有时候穿过红叶林深处，瞥瞥古老的红叶树，便觉得心里有些迷惑。我把手张开，覆盖在斑驳的树干上，试图感受传说中红叶树精魂幻化成的芒刺，可是没有一点感觉，手心上很凉，于是我心想这圣树是不是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将灵力消耗殆尽了。看到黑色的玄武岩祭坛，我又想起了微安，不知道当初红叶树为什么没有刺痛她？不知道她如今还好吗？偶尔有没有想起我？

哥哥告诉我，秋分时会有一场持续三天的大雨将所有的曼珠沙华从红叶树上冲刷下来。族人们都害怕那场雨，可又等待似的掐指计算灾难降临的日期。

那年秋天迟迟不去，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所有的红叶树正努力地进行弥留前的开放。长老们站在偃月河畔，凝神眺望红叶林深处的那一百零八棵红叶树，心里竟生出一种不安来。他们沿着羊肠小道鱼贯而入，他们摸遍了路经的每一棵红叶树，似乎就为寻找祖先带回来的那棵树。最后他们围在了红叶树下，闭着眼睛用鼻子嗅了嗅。奇怪的是他们发现曼珠沙华的香味比以前淡多了，落下的速度也迟缓了许多，甚至原本粉亮粉亮的颜色现在变得有些黯淡了，他们突然明白过来，有人残酷地侵犯了红叶林深处的红叶树，拿走了最好的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