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泪
盗窃者!邪教徒!长老们惊恐而愤怒地仰视着红叶树,心事茫茫。在他们苍白的头顶上空,粉艳艳的花蕊发出哀怨的轰鸣声,这些花魂的表情只有长老们才可以看见,他们知道红叶树是通灵的。
那几天林子里的人都听到了长老们对红叶树的描述。无法判断灾难是否会降临红叶林,如果那几天异教徒胆敢出现,那么他肯定会被如野兽般躁动的族人杀死的。
你见到异教徒了吗?哥哥曾把我逼到角落里恶狠狠地询问。我胆怯心虚地缩在地上朝哥哥摇头,眼神穿过他,往偃月河对岸望去。
你是不是见到异教徒了?你没抓住他?哥哥抓住我的身子摇了摇。我突然有点想哭,拼命甩开哥哥石头般的手臂。没有见到,见到了我就杀了他。我一边往外逃,一边回头朝怔愣着的哥哥喊。
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河岸边,我这几天总看到河上有水花,似乎有人向红叶林凫过来。到了岸边才知道是幻觉。我惦记着微安,担心她此时的安危。然而内心却涌起强烈的颤抖与不安,我知道,她最后拿走的曼珠沙华就是红叶树的精魂,为了我爱的姑娘,我成了鲙冀山的罪人,如果灾难降临,那么预言中的那场灾难就是我酿成的了。
哥哥最终还是相信了我,没再质问我是不是见到了异教徒。我跟着哥哥去看守红叶林深处的那些弥留的红叶树,它结出的曼珠沙华最具灵力。我们白天黑夜都不能睡去,要防止所有来盗窃曼珠沙华的异教徒,因为一过秋分,传说的彼岸就已经结束,曼珠沙华开在彼岸期间,彼岸结束,所有的曼珠沙华便会凋零,再等待来年的花期。而我与哥哥要等到那场大雨洗刷所有的曼珠沙华后才能撤离。
雨快下了,雨一下这些曼珠沙华就全没了。哥哥躺在铺满粉色花蕊的泥地上喃喃道,他望着被红叶树丛生的叶子割成四分五裂的天空。偶尔有云飘过,他实际就是在仰望那些无常的云,而我却总是担心我的微安突然再次闯入红叶林,被哥哥抓个正着。
微安,此时的你还好吗?是否能听到我的担心与思念呢?
【伍】
那天发生的事情一开始就不同寻常。是一个弥漫青色雾霭的清晨。我和哥哥从沉睡中一睁开眼,就望见那个奇怪的陌生人安然自得地走进红叶林,一种奇异的光芒在他身上闪烁。
我和哥哥忙冲了过去。他肯定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但是他竟然依旧没有睁眼看我们。陌生人庄严安详,颜容和悦。他朝我温和地笑了笑,一点也不惊慌。我仔细打量他全身,竟然没有发现有水浸过的痕迹,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异教徒!哥哥大吼一声,对着陌生男子虎视眈眈,他手背上绞着很粗的麻绳,凶狠地冲了过去。然而陌生男子眼前似乎有堵透明的围墙,任凭红叶林的第一勇士哥哥使劲全力也没办法冲到他身前,这个异教徒用莫名的力量将他挡在了十步以外!
异教徒,你从哪儿来?哥哥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
陆离岛,陆离岛原来也有红叶树的,后来一棵也没有了,所以我才来到红叶林。
可恶的邪教徒,你是想要偷曼珠沙华吗?
我不需要曼珠沙华的。陌生男子突然高深莫测地微笑,他睁开了眼,有光华瞬间迸出,法相庄严。我是来红叶树下寻求涅槃,还有……他顿了一下说,唤醒我的朋友。
我和哥哥都懵了,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红叶林里怎么会有他的朋友?
陌生男子不理会我与哥哥惊愕的表情,继续前行。他在我与哥哥前面走,然而却看不到他的脚步移动,他似乎不用走路,而是在路面上飘浮。我跟在他身后,单手搓成刀状,然后用眼睛询问哥哥:要不要杀了他?
哥哥手里提着绳子,喘着粗气紧盯陌生人螺纹般的头发和比常人大好几倍的肥厚耳垂。他没有理会我。我又去拽拉哥哥粗壮的手臂,这才觉出哥哥的异样。他的手颤抖得厉害,他那双野兽般的双眼已经茫然了。
他不会偷曼珠沙华的,他不是异教徒。我听见哥哥嘟嘟囔囔地说,他的服饰表明他是陆离岛流云阁里的圣徒。我心里一惊,难道这个陌生男子就是东夷之王派遣来巡查的圣徒?
虽然已经过了几千年,但整个东夷、尤其是像我们冀人这些上古神族的后裔,都知道在遥远的极北之地的陆离岛上,有一处神秘的宫殿流云阁,因为在那场远古的灭神战争中,是流云阁的主人带领着他的朋友九只各具神通的神兽帮助神族彻底消灭了魔族。而为了感谢他,灭神战争结束后,流云阁的主人被赐予无上的权利,其实每一代的流云阁主人,都是凌驾于东夷四大城之上,他才是真正的东夷之主。而流云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遣圣徒在四大城巡视,阻止战争灾难的发生,确保东夷的平安。
阳光破晓,清晨的红叶林一片寂静,弧形的金色光晕沉淀后,林子渐渐呈现出波光潋滟的幽亮。那个陌生男子在前面走,我和哥哥在后面追逐着他,却总是差几步,然而这几步却宛若鸿沟,是不可逾越的。后来他在红叶树前站住了,歪着头看那片已经疏松的花影。我兄弟惊讶地看着他伸出手掌,如同族里的长老一般,温情地抚摸粗壮斑驳的红叶树。
哥哥怒吼着似乎想要扑上去阻止他,然而始终越不过那极具灵通的结界,只有红着眼睛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流云阁的冉遗,听说红叶林所有红叶树的祖先是一棵从陆离岛移植过来的红叶树,是不是就是这些树的其中之一呢?冉遗答非所问。
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红叶树,如果你只想要点曼珠沙华,那请你回去请示你们的王以后再来吧,免得引起冀人族与流云阁不必要的误会。哥哥的口气虽然很忿忿,但却有着从未有过的谨慎。
我说了我不需要曼珠沙华,我只是来找那棵来自陆离岛的树,只有在红叶树下我才能涅槃,继而唤醒我的朋友。
或许是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哥哥,我看到哥哥的眼里兽光重现,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看着哥哥如此表情,我突然就有了一种受辱的感觉,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对自称是冉遗的男子说,你还是快点回陆离岛去吧,不准对红叶树说东道西的,要不你真会把性命丢在红叶林里。
冉遗猛地回过头来,他没有受惊于哥哥的恐怖眼神与我幼稚的恐吓,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中,只是他对我的注视使这个清晨凝重起来,仿佛方才看见我的存在。他充满质感的目光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我一路走来,在经过锦落城时遇到一个女子,她很美丽,跟水妖似的。冉遗收回目光,声音似乎很疲惫。然而听清楚他语言的我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就好像被人用手捧着捏着、从胸腔一把提到嗓子眼。
冉遗很怪异地冲我笑了笑,接着说,那女孩知道我要来红叶林,便嘱托我要是碰到一个看守红叶树的少年,就告诉他,谢谢他上次送她最好的曼珠沙华,让她母亲脱离病痛的灾难。她还说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再次和这个少年相见了。他的语言里充满诱惑的味道。
我能感受到哥哥望向我的眼神里愤怒的灼热,忙扭过头去。哥哥终于知道,是他最亲爱的弟弟,为了一个女人而背叛了冀人族,他将曼珠沙华的精魂给了锦落城的女子,亵渎了神圣的红叶树。我不敢去看哥哥的表情,而那个流云阁的圣徒冉遗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许多粉色花蕊从树上落到了他螺旋盘曲的头顶。光线越来越充足,他站在光芒的中心,像极了,远古的神。
红叶树本是流云阁所有,被冀人族的祖先偷走,而今是时候归还了。冉遗的口吻里有掩饰不住的傲气与尊贵。他的宽阔的额头流淌着曼珠沙华的粉色暗影。哥哥似乎很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说,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要不然一会儿我们长老来了,他们是不会轻易让你离开的。
冉遗深深地叹息一声。我看见他往红叶林外走去,用右手摸遍沿路经过的每一棵红叶树。快到河岸时,他突然站住,回头说,就要秋分了,雨季要来了。那声音听起来悲凉极了。我看到身旁的哥哥浑身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