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泪
【陆】
哥哥,那个从东夷来的男子又来了。
我早看到了,别去管他。
哥哥注视着红叶林里的那个人影。每天清晨,当红叶树上的曼珠沙华开始掉落时,冉遗便会出现在红叶林。不知道他静静地在想些什么。在我看来,他比族里的长老更神奇,更具有强大的神通。况且他还知道微安的下落呢。一想到这我就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总想避过哥哥的眼睛去他那里一问究竟。
他在等秋分呢,雨季一来临,所有的曼珠沙华全落,秋彼岸也会被打开,他好涅槃,好带走某样东西。哥哥自言自语地说,等秋分一到,我们就不用再看守红叶树了。哥哥笑起来的眼睛有点古怪。他在那些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兴奋与乖戾,总是会进入冥想状态,到了后来竟然和冉遗一样,脸上有了庄严之相。
在一次长达三个时辰的冥想后,哥哥睁开了眼,明天就是秋分了,今天我要去找他谈一谈。我不知道哥哥要干什么,在一抹流苏般的阳光划过后,我突然觉着哥哥的鹰鼻绿眼一下子就不清晰了。
那天夜里曼珠沙华散发出滔天的香味,我很想去红叶林深处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草庐的门窗全被哥哥封死了。他一个人到红叶树下见那个从东夷来的贵族去了。
大概是凌晨的光景,我被突然而至的大雨惊醒了。雨季和秋分果然同时降临。我看见竹窗被雨水、被风冲刷出一个大窟窿来,我从那里爬出去,奔向了红叶林深处。此时的红叶林到处烟雾缭绕,看不见路径。我在这宛若幻界的红叶林里惊恐地喊着、跑着,寻找着哥哥。可是哥哥和冉遗从红叶林里消失了。
直到我跟着曼珠沙华飞舞的轨迹一路寻来,最终站在了那座封印圣兽狻猊的黑色祭坛下,这里铺满了曼珠沙华,然后一道一道的粉色花蕊接踵而至,我看到粉色的曼珠沙华从红叶树上、地上被旋起来,在空中组成奇异的“卍”字符号,闪烁着粉彤彤的光芒。在光芒的中央,一头金光闪闪、威风凛凛的兽,它的眼里有清澈的泪流淌下,那些泪滴一碰到粉红色的曼珠沙华,便化成了紫霞祥云,吞烟吐雾般的弥漫了整个红叶林。天哪!我惊得瞠目结舌,传说中的圣兽狻猊竟然苏醒了!
瑞兽狻猊流着泪,载着“卍”字符号穿过雨水,穿过季风,将红叶树笼罩起来,将祭坛上盘膝而坐的两人笼罩起来,一道金光闪过,所有的曼珠沙华,所有的粉色花蕊,还有祭坛上的人全部消失在虚空里,只是在那道金光里,我看清了两个人的面孔,是哥哥与冉遗。他们垂眉闭目,面容庄严而又安详,正襟危坐在圣兽狻猊的背上,渐行渐远。
【柒】
此后直到春彼岸来临前,红叶林的红叶树都没有再结出粉色的曼珠沙华。我将哥哥消失时的种种见闻禀告了族中长老,众人皆惊,随后去查看封印圣兽狻猊的结界,封印果然已经被破坏,圣兽狻猊不知所踪。
长老们面面相觑。既然圣兽都离开了,所有的秘密也不再重要,我终于知道了冀人族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原来千年前我的祖先,正是焰罹城的城主,他为了想让焰罹城凌驾锦落城、东风城、芙茉城之上,便打起了流云阁里瑞兽的主意。乘着流云阁那代主人还在沉睡当中,他带领族中的勇士盗走了陆离岛上的红叶树。而通过红叶树召唤出了瑞兽狻猊。在后来的几次战争中,我的祖先运用狻猊的力量,让焰罹城变得强大起来。后来战争结束后,他便将圣兽狻猊封印起来,原本如果没有红叶树结出的曼珠沙华的精魂,即使是那流云阁的圣徒冉遗,也无法将狻猊从结界里释放出来;而千年来冀人族隐逸在鲙冀山,就是为守护曼珠沙华的精魂。可是,精魂竟然被人盗走了!长老们猜测,盗走曼珠沙华精魂的人正是圣徒冉遗,然后他释放了圣兽狻猊,并绑架了我的哥哥。谁也没看到,当他们在诅咒那个卑鄙的盗窃者时,我双拳攥得紧紧的,骨节发白,浑身颤抖。
当春彼岸来临时,当红叶林深处的红叶树又重新飘落粉色花蕊直到再次凋零,我从立春等到秋分,我只想等微安再次出现,等她给我一个解释,是否是她拿走了曼珠沙华的精魂,并交给了圣徒冉遗。
然而这个让我爱让我恨的女子竟然再也未从偃月河里凫水过来,像水妖般出现在红叶林,出现在我面前,迷惑我的心智与眼眸。
在一个星光陨落的夜晚,我恍恍惚惚地渡过了偃月河。就像当年祖先一样,跋山涉水七七四十九天,到了陌生的陆离岛。岛上有座高耸云间的山,叫落霞山,山上有座恢弘无比的宫殿,那就是流云阁。
沿山路而上,我发现了曼珠沙华,一簇簇的粉色花蕊铺满道路,人们每向前一步,便俯下身来双膝跪在曼珠沙华上朝山顶跪拜。
我遥望山顶,就看到传说中东夷的王高高在上,圣兽狻猊在他身旁端坐。座下站立着冉遗与其他三位圣徒。其中有个女子,手托净瓶,拈花微笑。微安!我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我没想到,微安竟然也是东夷之王座下的四大圣徒之一,原本想不通的地方顿时茅塞顿开。原来,从始至终全是一场阴谋,是微安,欺骗了我的感情,通过我盗走了曼珠沙华的精魂,然后交给冉遗,释放了狻猊。虽然知道了事情真相,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愤怒,况且瑞兽狻猊本来就是陆离岛的,人家收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此心想,我便立即释然。
而就在扭头的刹那,我看到东夷之王身边的侍卫,螺旋须发,鹰鼻绿眼,模糊的面容像极了当日被圣徒冉遗带走的哥哥龙冰释。我涩涩地苦笑,原来,如此!望着身边那些陌生的虔诚膜拜的教徒,竟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没有人在意我这个神情恍惚的异乡人,谁也不知道我来自何方,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从一个充满悲伤与迷茫的林子里出来的,林子的深处有神秘而古老的红叶树。我遥遥望去,不去看哥哥,不去看微安,更不去看冉遗和他们的王,我的眸里映射出圣兽狻猊,我似乎又看到了狻猊在流泪,那些清澈如琥珀的泪滴随着粉红色的花蕊,幻化成五彩祥云散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