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棺
当初刘建设来这片荒地考察时韩笑就陪着,他听见风水大师说这是块宝地时差点儿没笑喷。刘建设拿着剪刀给新工程剪彩时他也陪着,他看见刘建设满面红光,自己也不住地想着一年后小区的模样。一个工人一镐下去挖出个坟的时候还是他陪着,他只见刘建设异常兴奋,立刻宣布停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三更带着他和几个工人去仔细查看。
就是那一次,刘建设发现了那个稀世珍宝。他们猫着腰下了地道,像书里说的盗墓贼。坟墓里很大,陪葬品也相当丰富,足以看出墓主人的地位。墓的正中间放着一座棺材,里面的人穿着清代的官服,皮肤保存得相当好,仿佛不过是昨天才咽气入土。刘建设什么宝贝也不碰,唯独拿起那个半大的灵牌,用手电照了一下,上面有几个可以辨认的汉字——伊尔根觉罗吉鹤之位。
是个满人的墓。
刘建设转身走了出去,随即命令工人们把墓重新封好。第二天,韩笑就被告知要重新设计,那个墓不要碰。
韩笑当然清楚他刘建设才不是怕鬼、怕邪的主儿,他是看上了墓里的那座棺材。韩笑看的清清楚楚,那是块罕见的乌木,刘建设的最爱。
■
刘建设家的电梯直通地下车库的二层,当然,只有刘建设知道,电梯落地镜的后面就是那座墓。
这是韩笑的杰作。坟墓的一半嵌在地下车库深向黑暗的通道下,值班室刚好建在坟墓的正上方,而老赵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床下一土之隔的地方,正停放着一具清代的尸骨。那具尸骨被盛放在水晶的棺材里,穿着清代的官服,闭着眼,一动不动。属于这具尸骨的乌木棺此时正摆放在几十米高空的刘建设书房的暗室里。
而现在,刘建设突然想起了韩笑,如果他还活着,也该娶妻生子了。可是他没逃得了那个诅咒,除了刘建设,他们都没逃过。
那个夜里,韩笑看着乌木棺里宛如活人的尸体,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建设,我们最后一次吧,我尽全力为你设计一座属于你的宫殿、你的城,然后我就离开这里,去国外深造,那是我一直的梦想。
刘建设那时笑着说,好,我的财产你带走一半。
韩笑用手电照着乌木棺下的一小行字,没有说话。那是满文。歪歪扭扭的,像一小群蚂蚁趴在棺材上。
就像金字塔墓里的诅咒,所有打扰法老安宁的人都将临近死亡。
那天夜里同去的几个工人很快就死了。然后是韩笑。就在刘建设送韩笑去机场的高速路上,刘建设回忆着他和韩笑共同经历的日子,突然眼睛模糊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就那么一闪,让他一哆嗦,方向盘顿时失去了方向,一脚刹车没踩住直接朝着前边一个正转弯驶出高速路的大卡车冲去。那个时候,刘建设的一个条件反射性动作是打了向左的方向盘,然后就觉得世界里一片殷红。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正站在一条看不到边际的路上,前面的远方,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男子正牵着一个人走,他们越走越远,直到那个人回过头来,刘建设才看清楚那是韩笑,可他终究没能追得上。
一个月后他才醒来,原来那天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韩笑当场死亡。他努力回忆着出事前的一瞬间,没错,他就是看到了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身影,一闪不见了。
刘建设不相信有诅咒。但直到韩笑的死已经是第四个,那个夜晚和他们同去的三个工人全部横死。可是那又怎样?自己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早晨,刘建设被清晨的阳光照醒,睁开蒙眬的睡眼,此时顾晓芸正睡在他的身旁,连她早晨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记得了。突然,他看到卧室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和昨天晚上的一模一样。那个小小的人儿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注视着刘建设身后的落地玻璃窗。
刘建设顺着茂茂的眼神,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那座硕大的落地窗上,趴着一个穿着满清官服的——僵尸,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里的刘建设。
阳光一阵刺眼。刘建设认识他,此刻的他应该正躺在地下车库的墓室里,别看刘建设抢走了他的乌木棺材,但是仍旧给他做了一口水晶棺材,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他应该正躺在里面才对。但是他右眼眉梢的那颗痣如此清晰,让刘建设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顾晓芸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和昨天晚上地下车库里那个女人一样,见了鬼似的。
那确实是个鬼。
等他再去看茂茂时,茂茂已经不见了。刘建设顾不上去寻找他的儿子,他走向玻璃窗,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那个鬼,那个鬼龇着牙,轻轻地随风飘着。
妈的。刘建设骂了一句,才发现那不过是只风筝,不知被谁把风筝糊成僵尸的模样,放到了他家窗前。刘建设顺着绳子望去,绳子的底端早已牢牢固定在小花园里的一棵树上。
谁的恶作剧?除了已经变成了鬼的四个人还有谁知道他的秘密呢?难道他所做的一切真的要惹来杀身之祸?
刘建设不免想起暗室里的那块灵牌。他扔下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顾晓芸,冲进了书房,冲向了那间没有人知道的密室——那间储藏了刘建设毕生心血的屋子。
门轻轻打开,一座硕大的乌木棺摆放在角落里,气派异常,像一张乌黑的大口,随时可能把刘建设吞噬掉。刘建设径直走向西侧的案台,上面放着那块灵牌。如果没有它的话,也许那个鬼的魂魄就不会作怪。一想到这儿,刘建设想起当年韩笑曾阻止他动这块灵牌的,可他没听,他连乌木棺材都敢碰,更何况一块小小的灵牌?
刘建设气冲冲地举起灵牌,嘴里刚说出“你这该死——”,正要向地上摔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灵牌上面没有了原来那些难以辨认的满文,取而代之的是五个简单的烫金汉字——刘建设之位。
刘建设顿时觉得头嗡的一下,坐在了地上。他真切地感觉到,那个叫做伊尔根觉罗吉鹤的清代鬼魂,此时就站在他的身旁,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他。
■
顾晓芸死了。
医院来电话,说有个女孩割脉自杀,发现及时,需紧急抢救。顾晓芸什么都没想,挂掉电话冲出了门。没想到,刚走出小区就被迎面驶来的车撞死了。
刘建设觉得这就是报应。先是那几个建筑工人,然后是韩笑,直到他把那块灵牌带回家,死的便是顾晓芸。也许下一个,就是刘建设自己。
刘建设在郊区买了块最好的墓地,既然她生前住在最好的楼房里,死了就得让她葬在最好的墓地里。墓地很大,足够刘建设死的时候也埋进去,他计划好了,如果他死了,他们就埋一起。
因为他爱她。
那还是上大学的时候,顾晓芸是医学院的学生。刘建设第一次见到顾晓芸是因为韩笑,有一天韩笑突然跟刘建设说,他喜欢上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该怎么办。刘建设说能怎么办,追啊,韩笑脸就一红一红的。刘建设说包在哥们儿身上,就准备找个机会去医学院找那个叫顾晓芸的学生。
后来,顾晓芸成了刘建设的女朋友。直到韩笑帮着刘建设做完第一个项目时,刘建设和顾晓芸走入了婚姻的殿堂。那个当年穿着洁白婚纱依偎在他身旁的美丽新娘,那个他口口声声要给她一辈子幸福的女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顾晓芸葬礼的那天,天有些阴。刘建设在墓地的四周撒满了鲜花,顾晓芸向来喜欢鲜花的。刘建设站在墓地旁,亲眼看着盛装着顾晓芸骨灰的盒子一点儿一点儿埋入土中,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就那么一瞬间,刘建设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对面的人群中一闪而过。不是那个穿着清代官服的僵尸,而是另一个鬼——韩笑。他把眼泪擦干再看,对面人群里一点儿韩笑的影子都没有。
幻觉吧。也许韩笑是来看顾晓芸的,或者是来接她的,现在他们该在一起了。其实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刘建设也说不好当年为什么会在第一眼见到顾晓芸的时候就被她迷住了,于是把韩笑写给顾晓芸的情书的落款改成了刘建设。尽管后来韩笑并没有追究这件事,甚至连顾晓芸都不知道那封情书其实原本是韩笑写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