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棺

既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切就都过去吧。

只可惜向来聪明的刘建设突然想简单了。

刘建设的手机“突突突”地在床头柜上震动,凌晨两点。刘建设在蒙眬中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建设,我有点儿冷……”

刘建设皱了下眉头,具体没听清楚究竟是谁,低头看了下手机显示屏,“韩笑”两个字正一下一下跳跃。刘建设一下子醒了,这两个字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况且本不应该出现的。刘建设再次贴近耳朵仔细听,里面只有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喘气,来自遥远的地方。

真的是遥远的地方,他已经死了。

刘建设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韩笑他早就死了的啊,是自己亲手把他送上死亡之路的。“也许他在那边真的很冷吧,不知道顾晓芸找没找到他。”刘建设关掉手机,继续睡觉。

早上醒来的时候,再次看到茂茂站在门口,右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布条——那是刘建设按照东北老家的习惯要茂茂戴的,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茂茂两只小手放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窗外。刘建设顿时一阵恐惧,生怕窗外再次趴着一具龇牙咧嘴的僵尸,他慢慢地回过头——什么都没有。

刘建设哄着茂茂,“乖儿子,来,到阿玛这儿来!”刘建设说完“阿玛”这个词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赶快改嘴说:“来,到爸爸这儿来!”茂茂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嘴里突然挤出两个字,“建——设——”,刘建设像遭到雷劈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冲上去,他有种预感,茂茂接下来说的肯定是“我冷”。

茂茂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转身就跑,刘建设看见他手里拿的像是块木板。等他抓到茂茂抢到那块木板时,他终于看清了木板上的几个金色的字——刘建设之位。

是那块灵牌。

刘建设狠狠地拿着那块灵牌,冲进了书房,旋开暗室的开关。暗室的秘密连顾晓芸都不知道,茂茂怎么会拿到那块灵牌?

门开了。里面一片漆黑,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刘建设打开灯,顿时,暗室里一片耀眼的黑色光芒。这是他的杰作,他收藏了一件件价值连城的乌木珍宝。刘建设瞥了一眼放在角落的乌木棺,此时的它,仿佛更加神秘了。

那张乌木案台正对着门,上面依然放着一块灵牌,刘建设拿起来看,让他吓了一跳,和他手里的这块一模一样。

刘建设之位。

刘建设开车出去,在一个寿衣店里买了几串彩纸糊好的“衣服”,顺便提了一大串“金元宝”和“美元”。

夜里,趁着茂茂睡着的时候,刘建设提着几串东西出了门。观景电梯从天而落,外面一阵风声,什么也看不见。

刘建设在小区后面的十字路口蹲下来,拿着根木棍划了个圈,这还是东北老家的做法,怕烧的纸钱被小鬼抢了去。刘建设拿打火机点着了那几件厚“衣服”,嘴里头念叨着:“兄弟啊,我对不住你,忘了给你寄几件衣裳,让你受苦了,赶紧收了穿上吧,顺便给你带点钱,想买点啥买点啥。”说完,把一大串“金元宝”全都扔进了火里,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噼里啪啦直响。

火光越来越亮。刘建设只觉得透过火光,他看见了一张脸,那张脸在跳动的火苗里一点点扭曲着。就是那张脸,曾经那样的熟悉——韩笑。

他正站在火光的后面看着刘建设。刘建设揉了揉眼睛,火光顿时暗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对面什么都没有了。

幻觉。

也许就是小时候在东北老家,老人们常说的见了鬼吧。三更半夜鬼门开,怪不得人们都在这个时候烧纸呢。看来韩笑是来收衣服的,这样一想,刘建设倒也并不害怕,站起来拍拍裤子转身回家。

经过车库的时候,刘建设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轻轻地扭过头,看见了一个真切的身影,直挺挺地站在车库的入口。

他穿着清代的官服,一动不动。“伊尔根觉罗吉鹤!”刘建设嘴里小声地嘀咕了一下,就看见那个身影朝他移来,他没有跳,也不像在走,只是轻飘飘地移过来……

刘建设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张极尽苍白的脸,刘建设第一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然后脑袋一沉身体笔直地栽了下去。

刘建设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自己正在躺着,半睡半醒之间,韩笑就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刘建设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屋子里一片漆黑,一点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韩笑的脸。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脸上毫无血色的人,分别穿着黑白两色的衣裳,手里提着长长的铁链,仿佛刘建设一不小心就会被那铁链绑住一样。

这里一定是阴曹地府了。世界仿佛没有了声音。刘建设只觉得自己很累,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淡淡的佛香飘进刘建设的鼻腔。刘建设蓦地睁开眼睛,一座佛头安静地摆放在跟前的案台上,四周的一切都那么的熟悉——他睡在他自己的暗室里。他坐起身来,突然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座稀世的宝贝里,那座硕大的乌木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建设想起了那个梦,韩笑身后的那两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不正是黑白无常吗?难道自己真的要死了?难道真的该轮到他了?刘建设爬出棺材,推开暗室的门,他感觉到有股凉飕飕的风。他打了个寒噤,突然,他看到整个客厅已然成了一座灵堂,原来豪华的装修顷刻间不见了踪影,偌大的空间只有黑白两色,一片空灵。

灵堂的正中间挂着一张硕大的黑白婚纱照片,里面是一对幸福的新人,新娘是刚刚死去的顾晓芸,新郎依然很面熟,那是几年前死去的韩笑。

阴婚。

刘建设开始头疼起来。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吗?可眼前的一切该怎么解释?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刘建设盯着照片看,上面的韩笑突然动了!他的面部表情逐渐狰狞起来,刘建设看清楚了,韩笑此时正穿着几年前他死时穿着的那件衣服,上面全是暗色的血。韩笑的表情越来越恐怖,更令人恐惧的是,竟有一股股暗色的鲜血从韩笑的头上淌了下来,顺着鼻梁、嘴巴,一直淌到刘建设面前的地上,一片鲜红。

刘建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起几年前他开着车送韩笑去机场的那天,他无意识的一次躲闪,却让韩笑送了性命,他最后一次看见韩笑,就是他脑袋直接撞在玻璃上,脸顿时淌满了血,面目一片狰狞……

屋内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刘建设只身站在诡异的灵堂里,他想起自己口袋里还装了一只打火机,“啪”的打开,他不禁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韩笑的鬼影此时正站在他跟前,打火机微弱的光亮正照亮他那张惨白的脸,不,是淌满了鲜血的惨白的脸。

韩笑朝刘建设一步步走来,嘴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像从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建——设——,建——设——”

刘建设转身跑向书房,努力把门使劲推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刘建设一直在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做梦吗?为什么韩笑的鬼魂如此的真切。正想着,他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凉气,袭向他的领口,他慢慢地转过身,依旧“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然后他看清了,那是一张和韩笑同样熟悉的脸,那张脸拥有和韩笑同样的惨白的颜色,特别是眼睛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什么也没有,还有右眉梢的那颗痣,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刘建设第一次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重重倒了下去。

韩笑听见刘建设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一声重重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地板,便轻轻朝书房走去。推开门,韩笑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想象着刘建设即将看见他时发出的第二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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