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示
司玛的思维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失落、绝望和无奈。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档案袋,递给我。
档案袋上印着某家著名心理诊所的字样,我抽出厚厚的文件,看了看第一页,然后一脸愕然地望着他。
这是一份四年前的治疗档案,第一页上贴着我的2寸照片,上面写着:“
姓名:陆悦纯
性别:女
年龄:22岁
诊断:解离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属于心因性神游
症状:犯病时会离家出走,或无目的地徘徊,并以一个新的身份代替其真正的身份,通常持续数小时或数日,也有严重的个例会持续几年。在这期间,她变成另外一个人,完全遗忘了任何事,而周围的人一般也不能觉察到他与平时有什么异样。这种精神疾病和普通的记忆丧失并不同,患者不会觉得自己丧失了记忆,他们在患病后的一切行为与正常人无异,只是完全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活着。
病因:童年时期父母的虐待。
看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所措地望着司玛。
司玛黯然地笑笑:“这是你第二次犯病。第一次是在你20岁时,也就是六年前,你突然失踪了,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四处旅行的诗人。不过那次,你身上一分钱也没带,窘迫茫然地四处流浪,很快就被送到了收容所,又几经坎坷才被我找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不到,这一次犯病,你竟然一走就是四年,而且直到现在还没清醒。”
我不知该怎样应对这样突然的局面,更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那么,司先……司玛,我们,哦不,你和陆悦纯,到底是什么关系?”
司玛忧伤地望着我:“想不到你忘得如此彻底。”他左右看看:“你忘了?我们青梅竹马啊!你忘记了?十四岁那年,在某个你差点儿被你父母打死的晚上,我们一起……”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一起杀了你的父母!这是你永远也不愿记起的回忆,所以,你才会千万百计忘记自己的身份,千方百计地逃避着,把自己想象成另外一个人!”
“真是一派胡言!”我腾地站起来:“我的爸爸妈妈一直很爱我,若不是八年前他们突然车祸去世……你太荒谬了!我早说过了,我有根有底有户口、档案可查的!否则,你认为一所学校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老师吗?你绝对是认错人了!”说罢,我就跑出了餐厅,司玛在身后大叫道:“那些身份档案黑市上都可以轻易买到!纯!悦纯!陆悦纯!你还要继续逃避下去吗?”
最近家里总是毫无生机,杜平就好像在那张电脑椅上生了根、和那电脑已经“天人合一”了。我打开客厅的灯,家具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昨天晚上的饭菜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餐桌上,几只苍蝇嗡嗡地享受着它们的盛宴。
我轻轻叫了声“杜平”,没有回音,书房里似乎也很安静,平日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和他那因了抽烟而不得不总是清嗓子的声音都没有了,家里静得如一座坟墓。
突然,我看到了昨夜放在沙发上的寻人启事,难道说,杜平不小心看到了,以为我去找那司玛,不要他了吗?在他的心里,我就那么水性杨花不值得信任吗?想到这里,我的心头又窜出了火苗。
猛地推开书房的门,心又一下下地抽搐起来,酸疼酸疼的——书房里充斥着烟味儿,杜平趴在电脑前,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我轻轻走到他身后,看到电脑屏幕上晃着他新做的屏保——Q版的杜平跪在一块方便面上,正在向Q版的金媛宝请求原谅,画面上还晃着巨大的字幕:“我是个贪财的家伙,我一生一世只爱金元宝!”
我不禁流着眼泪笑起来,轻轻替他把电脑椅调到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卧室拿出毛毯帮他盖好。
回到客厅,我将那张寻人启事藏好,然后开始在黑暗里发呆。我没有想司玛的事,也没有想陆悦纯的事,更没有想我和杜平的事情。事实上,我没有想任何事,我只是在发呆,大脑中一片空白,就像没有了信号后的电视机,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屏。
彻底忘掉吧,忘掉司玛,忘掉陆悦纯,忘掉那则可恶的寻人启事,我是金媛宝,是能给所有人带来快乐的金媛宝。
第二天,我一身轻松地来到学校,却发现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那些平日里总是和我嬉笑怒骂的老师们似乎一下子都变得矜持起来,更诡异的是,平日里看不惯我教学风格的教务处主任竟然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一番语重心长地“官方谈心”后,才扭扭捏捏地道出了真正的目的:“金老师,你看你能不能让司玛先生给咱们学校写一幅字?当然,咳咳,是赠送的。”
我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司玛先生!”
不仅仅是老师们,就连我班上那些“小大人儿”也都变得严肃起来,今天的课上异常的压抑。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干脆放下讲义:“说说吧,你们这些小脑袋瓜儿里到底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个学生问道:“我们还能叫你元宝吗?”
我笑笑:“当然。”
另一个学生说:“可是你真名不是叫陆悦纯吗?”
“放屁!”我拍着桌子:“我是金媛宝,你们每个人的金元宝,知道了吗?”
这个时候,李桃桃突然站起来说:“元宝!都是江一鸣在造谣!他说你是寻人启事里的女人,还说他爸爸都打了那人的电话了,还得到了好多好多钱,还给他买了最新款的PSP!这太不公平了,那寻人启事明明是我先发现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元宝,你能把那张寻人启事还给我吗?”
“干吗?!”我生气地问:“你要再给那人打一次电话,告诉你们的元宝不是元宝吗?!”
李桃桃怯怯说:“不是……我爸说,那司玛先生是很有名很有名的书法家,他的字,可是一字千金……他贴出去那些寻人启事早就被人们抢没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只听李桃桃继续小声说:“反正你跟司玛先生关系好,也不在乎那张寻人启事的吧?”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一个事实——每个人都认为我是司玛的陆悦纯!
放学的时候,司玛又等在校门口。这次他没开车,而是骑着一辆超级拉风的摩托车,他很随意地靠在摩托车旁,在众人惊羡的目光里,挂着一脸魅惑的笑。倘若没有那寻人启事引发的一系列怪事,我肯定会觉得这是个帅气而有魅力的男人,可现在,我只觉得他做作、阴险。他这么张扬地出现,无非是想学校的人都知道我和他的关系而已。
果然,他远远地看到我,马上骑着摩托车慢悠悠地凑到我跟前,低声说:“想知道金媛宝是谁吗?”
这不废话吗?!我没理他。
他又补充道:“想知道真正的金媛宝是谁吗?”
这一次,我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微微皱起眉头:“难道我不是真正的吗?”
“当然不是!”他说着抬抬下巴,示意我上车。
依旧是上次的餐厅、上次的雅间。司玛开门见山地扔给我另一个档案袋,里面是一个陌生的女孩,但她的名字、出生年月、地点、家庭关系等等都和我一模一样。
我惊讶地望着司玛。
司玛耸耸肩,眼睛诚恳而悲痛:“悦纯,我的悦纯!你还不懂吗?这才是真正的金媛宝,她有个幸福的家庭,有宠爱她的父母,她是你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在我们杀死你父母之前,你一直都嫉妒她,一直奢望成为她,像她那样快乐地生活。四年前你犯病后,意外和她重新取得了联系,虽然她当时已经父母双亡,可是她依旧很快乐,像个人见人爱的金元宝。于是你那么渴望成为她,于是你……”他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你,杀了她,将尸体毁容,并且将自己的证件扔在她身上。最初警方认为死者是陆悦纯,连报纸上都刊登了。我那一阵子伤心欲绝,但是不久以后,警方告诉我,经过鉴定,死者并不是陆悦纯,而是一名叫做金媛宝的女性。为此,他们还曾经怀疑过你一阵子,但是后来我费劲力气,才让他们把你从嫌疑人名单里剔除。你杀了金媛宝以后,伪造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证件和档案,来到这座城市,用她的身份、她的性格、她的一切开始了你的新生,并且,你义无反顾地忘记了过去!悦纯!你怎能独自忘记呢?只留下我一个人来承担痛苦的回忆吗?我们不是发誓要一生一世的吗?悦纯,现在我功成名就,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能让你变成全世界最快乐的悦纯,你不用再以别人的身份来奢求快乐,悦纯,做你自己,一样可以很快乐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