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最终还是妈妈先进来的,她示意我停下动作,把我拽到沙发上,坐下。她说,喜乐,电视上说最近有杀人魔在附近出没,你能不能待在家里?外面太危险了。

“是啊!”爸爸也走了进来,“乖乖待在家里吧,喜乐。思奇、思奇我们帮你找。”

说着和妈妈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又有默契了。

说来说去他们就是不想我去找思奇,什么杀人魔,演电影吗?不过两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不去就不去,先答应下来再说。

我说:“好呀,我不去了。”

异常乖巧。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毕竟是夫妻,总会有一点儿灵犀。

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我故意把门留了一道小缝,果然,哪里有什么杀人魔,都是骗我的。

爸爸说,“这样骗她不好吧?她都二十岁了。”

“可是她的思想只有八岁。”妈妈说。

胡说!我抗议!妈妈是病人,爸爸你怎么可以和她是一伙的?

“我只是不想她总往出跑,毕竟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妈妈继续说。

“我知道,要不把她送走?”爸爸的提议。

这个话题有的时候是爸爸提起,有的时候是妈妈提起,但一直没有实施。

“还是……还是算了。”妈妈有些犹豫,终是否定了。

爸爸就没再说话。

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我做错了什么他们一直想丢掉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我以为他们只是虚张声势,真的,我就是这么天真,可他们夫妻第二天,一个锁上了房门,一个锁上了院子里的大门。

默契啊,我只有感叹的份儿。但是我必须找思奇,我把这件事当做事业来做。只是我忘了为什么要找它,它是我的谁?

我的谁?难道是个人?

不会,不会,不可能。

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家的木制阁楼虽然是两层,但是很低,而且这样的木制房子每家都有逃生梯,想要逃出屋子简直是太容易了。

不过在跳院子里的墙的时候遇上了麻烦,墙上有玻璃碎片,本来是给小偷准备的,结果把我难住了,我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依旧没能找到突破口,不过我站在梯子上靠在墙上亲眼目睹了一场葬礼。

很冗长,黑白两种色调在阳光下很刺眼。死亡,一次不计后果的奔赴,只有去路,没有归途。爱尔兰妓女与车夫私奔的时候也不计后果,最起码有后悔的余地,想得太多,我这次不计后果的偷看行为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我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很久没有摔得这么痛快,干脆就躺在了地上。妈妈为什么要把死亡和思奇捆绑在一起?会不会是思奇真的死了?我突然被自己这个奇怪的念头吓得够戗,它死了,那我一直在找的是什么?或者是谁?

想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想明白,还不如去给植物浇水,结果我发现我的小西红柿死了。好好的干吗要给人家挪地方啊?这下好了,死了,这块地不适合它,它只在属于它自己的范围里才能存活,画地为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它只能待在固定的地方。

我一整天都很乖,爸爸妈妈回来看到我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很高兴,这种高兴不是表演出来的。

或许我该听他们的,他们怎么会害我?

夜,多云,厚厚的云遮住了月亮,整个院子看起来像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巨大怪兽,张着嘴待人跳进去之后再狠狠闭合,谁都别想出来。如此熟悉的小院子在夜里看起来居然是这么的恐怖,仿佛随时可以吞噬掉单薄的我,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也许是以前总是在找思奇的缘故,所以自动忽略掉很多东西。

葡萄架下有东西在动,思奇?我刚想开口发现并不是它,是一个娃娃,上了发条的娃娃,它穿紫色的裙子,在一圈圈地舞蹈,舞着舞着就断了手。

思奇?我喊了一句。

难道它也叫思奇?我怎么会这么叫一个娃娃?这么说我的小西红柿也可以叫思奇?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的所有的所有都可以叫做思奇。

脑子很乱,思路却突然被爸爸妈妈的谈话声打断。

“她这么听话不是什么好兆头!你知道吗?那天如果不是我打了她一巴掌她都醒不过来,她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妈妈的声音。

“可是那种地方她怎么受得了,你知道那些人犯起病来有多可怕吗?吓坏了她不是更糟糕!”

“我没办法!”妈妈“哇”的一声哭了,“我真的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心疼!”

“我也没办法。”爸爸的语气很无奈,“我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病?”

我有病?我怎么不知道?

“喜乐小的时候是多好的孩子啊。”

看,有病的明明是妈妈,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我小时候。

我依旧无所事事,爸爸妈妈没有发现我跳出阁楼的事情,所以他们一直很开心,也一直没提要把我送走的事情。

我整日在小院子里游荡,有限的空间里我也能发现很多乐趣,我也可以在这小范围里寻找思奇。我要乖,我不能再让妈妈哭,她心疼我,我也心疼她,她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也只有她一个妈妈。

我丢掉了已经死了的小西红柿,每天都给葡萄浇水,最多的时候一天可以浇上六遍。我实在是找不到太多的事做。

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坏现象,那就是水浇得太多,葡萄露出了根茎,或许它就快死了,我赶紧拿铲子过来,刨土,一定要把根部埋上。

土壤的情况有点复杂,有的很容易挖,但是有点挖了半天都还纹丝不动,只好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挖。

突然我发现了一些毛,不是很长,我沿着那些毛一直一直挖,天啊,我看见了什么?

骨头,小到不能小的骨头,和着黑色的毛,一摊,只能用摊形容,因为那些毛上面还有水,也许是血。

思奇!它死了!思奇就是黑色的,它怎么会躺在这里?是谁把它埋在这里的?

妈妈?一定是它!否则她怎么知道思奇死了!?等她回来再找她算账。

我决定继续挖,看看是不是可以挖到别的什么东西,收获甚多,会跳舞的娃娃,挖土的玩具铲子,糖罐,上了锈的文具盒,还有很多很多已经腐烂了的东西,怪不得这葡萄长得那么好!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思奇?”

妈妈回来一进院子我就把自己挖到的东西全部丢到了她面前,当然那里一定会有思奇,我可怜的思奇。

“喜乐,你……”妈妈明显很心虚,“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些的?”

“哪里?你还问我?你藏的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大声质问,我想不出妈妈为什么要和一只猫过不去。

“不是我……”妈妈涨红了脸。

啊,你知道错啦?当时你想什么了?

“不是你难道是我?”

“是你!”爸爸从院子外走了进来。

哈,来帮忙的了,你们是一伙的,合伙欺负我。

“不是我!”我转脸向爸爸,“你们一直在骗我,真是可恶!”

“是你!”爸爸突然咆哮起来,“是你杀了思奇,是你埋了你的娃娃,你的玩具,你的所有,甚至是你自己!”

“不要说!”妈妈拦住爸爸,“我求你不要说,她受不了刺激!”

“我要说!”爸爸红着眼睛,拎着我的胳膊,好像要拆散我,“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了你付出多少?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

“我不要听!”我被爸爸的样子吓坏了。我是好孩子,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吼我?

“你必须听!”爸爸才不管我的抗议,“你妈妈为了你头发都愁白了!为了让你好起来我们不知道用了多少苦心,可是你呢?你永远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你永远停留在你的八岁,为什么你不肯长大?你到底想怎样?”

“我求你别说了!”妈妈快要哭晕了。

“因为我把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所以我只有八岁,所以你们为我操透了心?”我看着爸爸的眼睛。

“对!”

“是我杀死了思奇,我埋掉了玩具,我不乖?”

“是!你不仅不乖,你还会胡乱地想象!”

“那我以后乖乖的,不再想象,也不再把自己当做八岁,我再也不找思奇了,行吗?爸爸?”

爸爸放开了手,妈妈也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我的孩子终会好的,还要送去精神中心疗养,真是用不着!”

他们骗我,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傻,我已经二十岁了。

我蹲在地上,用双手接住掉下来的眼泪,我找到思奇了,干吗要哭呢?病的一直是妈妈,为什么爸爸要和她合起伙来欺负我呢?

那天我抱着心爱的思奇抛上抛下,不小心摔死了它,它的眼珠由于震荡从眼眶里跌落下来,红色的血沿着它的眼眶流出,我害怕了,所以在夜里跑了出去,夜很黑,满路都是黑色的眼珠,它们把我绊了好多跤,越跑越怕,只好折身跑回家,发现妈妈晕倒在思奇的尸体旁边,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病的,我想把思奇埋起来,这样我不就看不到它流血的眼?妈妈也不会再因此晕过去?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摔死思奇,害病妈妈的。

不过既然病的是妈妈,把她埋掉不就不会有麻烦了吗?我已经埋了自己所有的所有,就差妈妈和爸爸了。

也一起埋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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