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消息?

我静静地闻着野樱桃蛋糕依旧迷人的甜香气。闻着那隐藏其中不曾消失的血腥气。

十天的时间里,师傅几乎住在了蛋糕店。

蛋糕店打烊之后,他便开始通宵达旦地为那个结婚蛋糕耗神费力,构思——试验——不满——推倒重来。这种精益求精的反复过程像是在琢磨一件珍贵玉器,更像是在跟自己搏杀。每当精力实在撑不住时,师傅才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而紧锁的眉头显示他还在跟自己纠结,只有当他捧着一杯热咖啡。被那袅袅热气温柔抚面时,才会暂时闭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详细,是因为这十天来,我一直陪着师傅。我嘴上说要抓住好机会学习,手里也还算有效率地帮师傅打杂,默默陪着他在这场跟自己的战斗中坚持到胜利的来临。

可是最后一天,师傅在蛋糕店打烊后让我也离开。他递给了我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他家地址和家门钥匙的复制品。叮嘱我明天上他家,亲自把蛋糕给那位年轻女子送去。

“我不放心让咱们店的递送员去送,毕竟那在我看来。是一样完美的作品。不能被粗心的运送毁了。所以,只言辛苦你一趟了。今晚回家后好好睡一觉吧。不容易啊,陪了我那么多天。”

我想,如果可以,师傅一定想自己送,但连日高强度的劳作。师傅恐怕已到了精力的极限了。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毫不迟疑。

师傅看着我,微微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你真是个难得的女孩。有天赋、肯吃苦、做事细心耐烦,话也不多。又能懂得一个糕点师傅对自己作品那种尊重和自信的境界。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好的助手了。”

这是师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长时间地看着我,面带微笑。

为了第二天完美完成师傅交待的任务,这夜,我早早回家睡觉,连日的体力消耗让我沾枕头就着,但我还是没忘了睡前定了闹铃。所以我准时在8月17日上午8点起床了,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师傅的住处。

打开大门,进了师傅的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客厅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大盒子。不用打开,我也能凭嗅觉知道里面装的是蛋糕。

但我还是忍不住小心地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的蛋糕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是一看之下令人不由自主屏息的美,生怕呼气中那细微不干净的小尘埃玷污了它。

不过比蛋糕更抓住我眼球的是它底下的一个信封。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写得满满的三页信纸。

野樱桃蛋糕小姐:

你好!

原谅我这样冒昧地称呼你,因为我除了知道你每周三都来买这种蛋糕外。对你可谓一无所知了。

其实,这封信该从何处写起,实在让我感到用笔迟钝,但是我不能再犹豫了。就让我从事情的起源写起,自然地写下去吧。

如你所知,我是一个糕点师傅,从业十几年,对自己的工作有着自我要求和真实热爱,甚至可以说,我对工作的热爱并不亚于我对家庭的关心。

可是。在我37岁那年,我的妻子和女儿出了车祸,事故发生的当时我正在制作一个漂亮的蛋糕当周末礼物。当我拎着蛋糕走在回家路上,等待看到妻女开心的笑脸时,等来的却是医院的死亡通知。

更令人感到悲哀讽刺的是,就是那家对我妻女抢救无效的医院,几天后,我在巨大悲痛打击下。身体机能紊乱。进了它的急救室,结果查出了我的脑袋里有肿瘤。良恶暂时未知。

在等待化验结果出来的那段日子。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继续照常上班,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那熟能生巧的重复劳作占据我胡思乱想的大脑——这是一个生死未卜的人独处时感到最可怕的。

到那时在人群中,我也并不觉得有多好,每天看着周围的人,那些身体健康、亲人俱全的人,从早到晚奔澜忙碌,想一些如意和不如意的事,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我这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鸿沟竟能大到这个程度。

这让我在妻女远离后,更加陷入深深的孤独绝望中。

但就在这时,你出现了。

在那个我要前往医院取化验报告的下午,我脱下工作制服,正要离开蛋糕店时。忽然看到你推开店门进来了,背后一片灿烂阳光,灿烂得令我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但哪怕我闭上眼睛。仅仅是那第一眼已经在我心中激起了海啸一般的震撼——你仿佛是我妻子和女儿的结合体。

你的眉眼与我妻子年轻时非常神似。而你的笑容与我女儿的简直惊人相像。你的年龄又好像是她俩岁数总和除以二。

所以在我眼里。你是我妻子的过去,也是我女儿的未来。虽然两者对于我而言都是不可能再现的事情了。但你却是无可置疑的真实存在。

那天的你在店里转了一圈之后,夹了三块野樱桃蛋糕放在托盘里,然后对你的同伴女孩(直到你说话之前我都没留意你是和朋友结伴而来的。我的注意力每丝每毫都在你身上)小声说:“我晟喜欢这家的野樱桃蛋糕,特别好吃!”

这句轻声细语的话。这16个字,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

“我最喜欢”——我深深陶醉襁这四个字中。

“这家的”——我谢绝了所有高级蛋糕店的聘请。

“野樱桃蛋糕”——我从此以吹毛求疵的态度来制作它。

“特别好吃”——这是对我最大的奖赏。我活下去的动力。

顺便说一句,你离开之后,我去了医院。化验结果显示我的肿瘤是良性的。这与其让我感到劫后余生的兴奋。不如说让我更加肯定你是给我带来温暖与安慰的天使。

在我的生活幸福美满时,我没有留意过你是否曾经来过店里。在我的妻女和我永别之后,我的所有时间就是为了等待你每周一次的出现。

从此,我的生命仿佛有了新的意义。为你制作野樱桃蛋糕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重心。为了避免让每周三固定前来的你因为产品的细微变化而感觉失望,我开始更加严格地磨炼自己的手艺,务必让每周三的野樱桃蛋糕呈现出绝对统一极致的口味。

看到漂亮的蛋糕从我的双手过渡到你的手上,一度让我感到非常快乐,那是我在妻女过世后的一段时间里绝不曾出现的情绪。

但是人总是贪心的,我很快就不满足于和你的联系仅仅是“手”而已。

因为蛋糕终究不是长久在手中把玩的东西。它最后是要在双唇的轻吻中被牙齿咬下,由舌头温柔调和搅拌的。

我记得和妻子热吻时的激动。我记得轻吻幼小女儿樱唇时的开怀。我希望自己可以延续这种享受,哪怕仅仅是在我臆想的国度里……

于是我在每周二晚上做好一瓶野樱桃果酱后,都会把自己的舌头和嘴唇刺破,看着一滴滴的鲜血轻轻落在果酱上,在我均匀细致的搅拌中完美地台二为一。我精确地控制着血滴的分量,让它的生腥一方面被完美掩盖,一方面又起到恰到好处的提香作用……

果酱做好后,我总是怀着无限的快乐进行遐想。遐想着第二天的野樱桃蛋糕被你带回家后会被怎样品尝:你也许会先舔干净果酱再吃剩下的蛋糕?那好像我女儿的习惯。你也许会就着红茶或黑咖啡小口小口地品尝?那是我妻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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