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志
可怜了那雷锋塔下的白蛇精,可惜了这河畔的桃花树。多情总被无情恼,痴情常被多情误。
桃花见了这一切,只是笑笑说道——她孱弱到连笑也显得吃力了:“他不是变心。他只是……身畔的那个人并非那个紫衫女子。那包子铺老板的女儿这般庸俗,实在并非他所挚爱之人。他又怎么痴情于那女人呢。况且他的心,早就全盘付与那紫衣歌伶了。”
“那他何必娶她?”
“为了偿情。毕竟彼时他病重在床,皆是由她照顾的。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他又如何能忍受自己这样白白糟践了人家。”
“你何苦要为这负心人说话。”
“他若薄情,又怎会在那烟湖湖畔苦等了她一整年?”
“得不到的,自然是最好的。得到了就不再珍惜。”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愿意听你说这样的话。”
于是我只好住嘴不说。
十数年来,一年又一年,桃花真是越来越像人间的女子。我暗自叹息,回想起昔日不解人事的桃花,恍若隔世。
沉默良久。
“或许我一直以来都是错的。现在我也觉得,人世间的情爱,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无趣且可笑。”桃花又说。
所幸这一年春末,竟下了一场润泽大地的春雨。桃花因此获救了,逐渐恢复起生机来。想要回复到原本的鼎盛自然还要花费一些时日,然而终究是性命无虞了。书生的事她也已放开——更何况那超凡脱俗痴情至性的书生,而今亦堕落为一名为生计碌碌的小商贩。
7. 我永远走不了,她也永远走不了。然而我离得她这样靠近,这么多年来与她日夜相伴,却从来没有能够走进她的心。我只爱那一株桃花,而桃花却只爱书生。
雨后初晴的午后,少年手执着书卷,沿着湖边的石板小径一路走一路读过来。时而喜上眉梢,时而眉头微蹙,专注地读着,脚底下磕磕绊绊他也毫不在意。
“看,那个人好奇怪啊。看起来好蠢”我指着那个人对她说,说完又有些后悔,生怕又勾起桃花的那一段痛苦回忆。
但已太迟了,桃花向他看过去,全然不顾我的评论,赞叹道:“呀,这个人长得还真好看。”
虽说是初夏,桃花已经凋谢殆尽,我却仿若看到桃花颊上飞上了一抹绯红。
书生全然没有注意到桃花。桃花无措极了:“怎么办,我的花都谢了。”
“谢了就谢了呀。明年还会开的,每年都会开的。”我假装看不懂她的心思,懒懒地回应她。
书生越走越近。幸好她是一株桃树,若是一个女子,怕是早就娇羞得逃开去了。那书生走得倦乏了,便倚在桃树上阅其书卷。
这下可好,她又惊又羞,枝叶乱颤。
那书生疑惑地抬头看看悉悉索索的树叶,只当有风拂过,继续埋首书卷。
我看了心头烦闷,别过脸去,用柳枝轻抽湖面。湖水荡漾开来,将她的倒影打碎了。
不一会儿,那一头迎面款款走来一名容姿端丽的少女。
“李公子……”那小姐柔声唤他。
这姓李的书生听闻话语,抬起头来看到她,无措且羞赧地迎上去欠身行礼:“苏小姐,小生……失礼了。”
“公子实在不必多礼。”苏小姐微笑道。
一来二去,俩人便互相称呼起对方名字来。
这般戏码,百多年来我见的太多了,便毫无兴趣地观赏那湖面上的鹳鹤。然而鸟也看厌了,我还是转头去看桃花——我看她是从来不会腻的。
但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树下那一对璧人,我便用柳枝轻轻拂她的桃枝。
她这才回过神来,喃喃说道:“你看那书生的眼睛,看着那小姐的样子,亮得像夜晚晴空里的星辰似的。比刚才更要好看几分呢。”
可我看看书生,再看看小姐,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个名堂来。
人这种东西,整天跑来跑去也没个定性,一会儿来树下哭,一会儿来树下笑,我是看也看不懂。别说活了一百年,再让我活一千年我也不懂。
“这样的戏码,在湖畔不知道上演过几百万出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唉,”随即她又叹气,妒火几乎要把她烧着了,“她腰肢还没有你的好看呢。”
听她夸我,我顾不得想太多,得意地轻舞柳枝。
可她并没有在看我。
我停下动作,心里十分寂寞。比独自待在河畔的那一百年里还要寂寞。
纵使寂寞……我还是得陪着她,守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我永远走不了,她也永远走不了。然而我离得她这样靠近,这么多年来与她日夜相伴,却从来没有能够走进她的心。我只爱那一株桃花,而桃花却只爱书生。
时常我也会为此感到了无生趣。是啊,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也不过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虚掷光阴——桃花又不曾爱我。
但每每看到桃花的容颜,我又想,倘若自己寻死去了阴界,恐怕是再也见不着桃花了。我又怎么舍得去死呢。
那么就这样让我日日夜夜地陪着她吧,或许……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