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已死

文/三叶虫

  1

星期天的早晨,窗外飘着鹅毛大雪,我坐在属于我的寂静的房间里,能听到雪下落时吱吱的声音。我把手中十一个生肖的玩偶重新排了一次,又排出了一个新图形。这些生肖玩偶有我半个巴掌大,一个有一斤重,表面上涂着喜气的漆料,它们是我最心爱的宝贝。

自从到了这所精神疗养院,在失去了意义的时间里,大多时候我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次又一次地摆列这些生肖玩偶,偶尔把它们摆成一个三角形,偶尔摆成一个正方形,偶尔摆成一个五角星,或者是一个北斗星的星座。

每过一个月,我的生肖玩偶就会多添一个,那是我的父母来看望我时给我带的礼物。这是我对他们特别要求的,作为他们把我遗弃在这个精神疗养院微不足道的报复。

当我把玩偶的图形打乱,打算再重新设计出一个新图形时,疗养院的看护李姨来叫我了,说我爸妈到了。我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门去,我想快点拿到我的第12个猪生肖玩偶,这样我可以多摆列出好多图形来。

我的爸妈又消瘦了,妈妈的眼睛浮肿,她每次来看我时都这样。我讨厌她这样,像死了人似的。我走过去,向他们伸出手,说,我的玩偶呢?

妈妈的手里拿着我的玩偶,她想拿给我又缩了回去,神色犹豫。爸爸说,小派,你不可以这样,妈妈每次要来看你都一夜没睡,你不能拿了玩偶就又跑走了。

我暴怒了起来,说,放屁,快给我玩偶!

妈妈看我这样,立即说,小派,你答应妈妈,多陪陪妈妈,妈妈就给你玩偶。

我更加生气了,嚷着喊,放屁,快给我玩偶!快给我玩偶!

爸爸看不下去,他走了过来,手抓着我的肩膀,大声说,小派,你到底疯够了没有?为什么到现在你都还不能接受雨晴已经死了的事实?快点醒悟过来吧!爸爸和妈妈,都担心你啊!说到最后,眼睛竟然就要流下泪来。

我看着十分害怕,我赶紧推开他,放屁,你们要真担心我,就赶紧把我从这个鬼地方弄出去!然后我冲向妈妈,快给我玩偶!快给我玩偶!

我简直是被气疯了,我要赶紧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我看着妈妈还不给,便像先前几次一样,挥舞着双手双拳,在原地歇斯底里暴跳起来,不停地喊着:快给我玩偶!快给我玩偶!快给我玩偶……

妈妈哭着向我扑了过来,想抱住我,但我立即推开她,趁机抢了她手中的玩偶后,便立即奔回房间,看护的李姨怎么拉我都拉不住。

回到房间,我把猪生肖玩偶放在地板上,看它跟先前的十一个生肖玩偶完美地组成一个新图形时,我终于大喘了一口气。然后我又开始撞墙了。

2

每一次爸妈来看我后我都会撞墙,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说,我讨厌他们吧。他们爱我,我自残给他们看,这就是我报复他们最好的武器。

我把头低得和脖子形成一条直线,凶猛地朝墙上撞去,“砰”的一声,我立即眼冒金星,血流到嘴边,但还没死,那些墙虽然为防病人自杀都改了材料,但威力大还是有杀伤力。我迅速站起来,打算再来第二次,但李姨早拦在我前面了。

这个碍事的胖女人,我真讨厌她,尽爱多管闲事。我冲她怒吼,她不让开,我打算用我的头把她的胖肚子顶到屁股后面去。

我向她冲过去,但三下两下就被她制伏了。她说,看你不吃饭,瘦得跟猴子似的,还想跟我撒野。

李姨的手脚是专业的,尽管我使出拼命的力气,她还是很快就把我按压在床上,迅厉地拿出针筒,把麻醉药注入我的血管中,我的头脑很快就昏昏沉沉了。迷迷糊糊间,我看到爸爸妈妈神情悲苦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我很有胜利的成就感呢。

睡梦中,雨晴姐经常听的那首《The First was a Death Woman》曲子又在我脑中响起了,哀怨的大提琴和忽而忧愁忽而急促忧伤的钢琴声似乎让我又感觉回到雨晴姐的身边。那一幕白色帘幕的落下,哗哗水声中,我似乎再次看到雨晴姐那曼妙的身体和那垂至腰际的卷发。我正欲伸手去触摸,雨晴姐却忽然转过头来,给了我一个凄美的微笑,就消失了。

我醒了过来,头上绑了绷带,手脚动弹不得,不用说,我又再一次被绑得像个粽子了。窗外依然在下雪,远处有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我看着地板上的十二生肖玩偶,想象着雨晴姐那一记微笑,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李姨这时刚好走了进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她叹了一口气,坐在我床沿检查我头上的伤口,一边说,你们这些小孩子,到底在纠结着些什么啊?

纠结些什么?一种永远失去的痛苦呗!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或许我的眼泪令她感到可怜,她便说,你还撞墙吗?你不撞墙我就放开你。

松不松绑我无所谓,她以为我是被绑才哭,我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与其动弹不得,倒不如手脚自如后抓住机会再撞一次墙。

李姨机警的眼神仿佛察觉我的心思,居然吊我胃口,你再冷静冷静,我再放开你。真他妈的死胖子。

李姨走后,房间再次沉寂了下来。我看着窗外的雪纷纷下着,能听到疗养院大堂那口巨大的钟滴答滴答一下下地敲响着模糊的时间。随即,《The First was a Death Woman》的曲子又在我耳边响起了。

我极为惊讶,举目四望,想寻找旋律传来的方向,寻觅良久,却始终分辨不出它确切的方位。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愁闷、忧伤、炽热的感情时而激烈时而细琐,似乎在诉说着一段初恋爱上一个触摸不到的女人的痛苦。

这声音仿佛直刻入了我的心里,我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我觉得雨晴姐回来了,雨晴姐回来了。我在床上手脚挣扎,想从床上翻下来,去寻找那旋律发出的声源,但李姨这五花大绑太专业了,我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

我突然就大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李姨肥胖的身子立即一闪而现,着急地冲到我面前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要拉屎。

李姨皱了一下眉头,怀疑地看我。我说你不信我现在就拉给你看,说完我憋足了劲就要当场证明。李姨吓了一跳,说你等等你等等,然后还是怀疑地看我,你不能撞墙?

我说好,我不撞墙,随即想了想,再带上一句,我爸妈都走了,我还撞墙给谁看啊?

李姨迟疑再三,终于给我松了绑,但要跟着我监视我大便。我迅速冲出了房门,举头四处寻找,那曲子的声音还响着,似乎永远没有终了。

我向那一个个病房冲去,想看看雨晴姐在哪儿,李姨在我身后高声大喊,说你不是要去上厕所吗?然后就紧紧抓住我。但她突然看到我泪水无止境地流了满面,显然惊愕住了,她一定很难理解,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为何突然会如此伤心。

我说,李姨,你放开我,我答应你不自杀,我要去找一个人,她在这栋楼里。李姨惊愕的眼神迟疑着,最后她摇了摇头,说好吧,你走慢点,李姨跟你一起找。

我走过了一个个的病房,看过了一个个病状各异的病人,最后终于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她。

她穿着白色病服,孤独坐在床沿,忧伤地看着窗外天空。

李姨说她跟我同龄,17岁,中午才被送过来的。她叫智子,她不是我雨晴姐,但《The First was a Death Woman》却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好像是她的体香,或许说,是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孤独与忧伤。

她消瘦的体格,苍白的肌肤,抬头看天孤独的脖颈,仿佛跟我一样,被人遗弃在另一个陌生的空间里。

我觉得她和我是同一类人,我决定要和她做朋友,然后伏在她的身体上,倾听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曲子——《The First was a Death Woman》,虽然在不久之后,智子携带着她身体里的天籁,双双死去。

3

我想跟智子做朋友,但智子并不领情。她完全把我当作是个神经病看,她以为她自己不神经,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我也这样认为,但李姨等一些标榜自己不神经的医生专家护士什么的都说我神经,我也很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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