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者
我决定明天就去找那个女孩再谈一次话,看看能不能捞到救命的稻草。
不知是我的运气太好还是太坏,清晨五点半,门铃便被按得像防空警报一样令人心悸。
“医生,我遵照你的建议,扔掉了那盆仙人掌。他回来后大发雷霆,疯了般地要找回仙人掌,后来他得知垃圾箱里的东西可能被运到萨拉克门托进行处理,就连夜开车赶去了。”
我轻轻吹了声口哨:“你未免太心急了点儿,不过他的反应更奇怪,他是不是在花盆里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有。”女孩的脸有点泛红,“本来我并没有想立刻丢掉仙人掌,昨天傍晚我去他的家里,发现他还没回来,就端详起那棵仙人掌。忽然有了和您类似的想法,便把花盆里的土给翻了一遍,但没发现任何东西。我不小心弄断了仙人掌的根,还被刺狠狠扎破了手,一时气恼,就把它扔到了楼下的垃圾箱里。”
“你注意花盆没有?”
“便宜的陶土花盆,不然再傻我也不会把它丢掉。”
天啊,这些爱幻想的年轻姑娘,却往往做出些令人丝毫没有遐想空间的事。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很可惜,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寻人并非我的特长。”
“我担心他回来后会提出和我分手。”女孩局促不安地说。
“他不会把一株植物看得比你还重要。”我宽慰道,“我相信他不会笨到这种程度。”
好言好语地把她打发走,我坐在落地窗前发起了呆。
驱车几百公里去寻找仙人掌?的确是具有研究价值的行为。
【三】
接下来的一周令我全身不爽。
比预计的最糟情况还要恶劣,除了记者无端的猜疑外,我没有找到值得注意的线索。
因心脏病而死的女孩叫安娜,姓托马森或者安德森。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男友表现出了20世纪中叶就已失传的痛不欲生: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当棺材缓缓放进挖好的坑里时,他甚至表现出了想要陪葬的意愿。
如果我说这种举动可疑,那必然会被大多数公众唾弃,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开始动摇。
安娜的男友,那位名唤斯塔文的男孩,请了一周的假躲进家中治疗心中的创伤。我的车在他家门口停了两昼夜,除了引发胃痛的老毛病外别无所获。
正如我所料,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爽朗帅气的棕色短发,深蓝色的双眼,衣着很时髦,但远不算稀奇古怪。
监视工作第二天凌晨的三点半,斯塔文走出了家门,我赶紧拿起望远镜想要看个端倪,结果却看到了一张因为悲痛而扭曲的脸。他坐在庭院里低声抽泣,随后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起来,完全展现了情深意长的经典形象。
他不可能发现我的存在,因此排除了装模作样的可能。我真想把这段情景录下来给沃特曼看看,但他肯定不会就此罢手。我了解他,他会死咬着那封消失了的信件不放。
实际上我同样很在意那封信。
刚回家洗了个热水澡,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你这几天躲到哪里去了?”葛森发起了牢骚,“我们的中国女孩一直想见你。”
“出了什么状况?”我疲惫地问,“奇迹发生了,她的男朋友找回了仙人掌?”
“你绝对想不到。”他卖了个关子,“方便的话,我这就通知她过去。”
“是什么促使你如此热心?据我所知,住过你房子的人比历任总统的数目还多,我从未见过你为他们花过心思。”
“她做的马铃薯征服了我和妻子。那味道比中华餐馆的不知强多少倍,有空你也应该来尝尝。”
“心领了,我对见不得光的东西向来过敏……对了,那女孩姓什么?她告诉过我一次,我给忘了,好像是姓桑?”
“是孙,不是桑。”他纠正道,“孙吉云。”
“吉云?是什么意思?”
“听我妻子说,应该是‘能带来好运的云彩’。”
“原来如此。不过云彩在西海岸可能意味着天降甘霖,到了东海岸却变成了愁云苦雨。”
“你有不好的预感?”葛森紧张地追问,“我可不希望她出意外。”
“没人希望她出意外。”我淡淡地说,“你见过她的男朋友吗?”
“见过照片,是个相貌平平的小伙子,看模样还算可靠。”
在等待孙吉云从七个街区外飘来的间歇,我重新看了一遍安娜死亡现场的照片。
红头发的少女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以奇怪的姿势趴在门前。房间里没有厮打的痕迹,看起来她像是从浴室出来后走了没几步就突然心脏病发身亡。
另一张照片是尸体正面的特写。她脸上带着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其中比重最大的是恐惧,但除此之外,我看出了愤怒还有绝望。
根据我的调查,她性格开朗坚强,追求者甚多。就算男友提出要和她分手,也不会造成如此致命的冲击。我在考尔伯大学溜达了好几天,发现这是个私生活比头脑还要简单的姑娘,所以敲诈勒索的可能也被排除了。
我盯着她那双死鱼般凸起的眼睛: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吓得毙命?
安娜的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半左右,那天晚上她参加了一个聚会,九点半刚过她就匆匆告别。十点整,住在对面的一个好事的家庭主妇无意中发现她站在卧室里读什么东西,通过她读完后把纸张叠好装起来的动作,断定是一封信。可惜她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就是拉上了窗帘,此后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
如今除了讨债的账单外,很少有人写信。纸质信件的优点在于,一把火就能让它彻底消失。问题在于,那封信真的存在吗?
门铃的响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的男友在离家第二天的傍晚回来了。”孙吉云的神色喜忧参半,“他……他带回了一只羊羔。”
“羊羔?”我舔了一下嘴唇,“活的那种?”
她苦笑了一下:“活生生的。他现在开始对羊羔自言自语了。”
“真是一个进步。”我喃喃自语道,“他开始重视生命的价值了。”
“他恢复到以前那种冷漠的状态,对我不闻不问。”女孩的眼圈红了,“我快要崩溃了!”
“你能联系到他的父母吗?”
“他和父母的关系很差,平日素无来往,学费还是靠他自己打工赚来的。”
“我记得你们有句话,意思是想要快反而会变慢?”
她想了想:“对,欲速则不达。”
“那么就慢慢来,还是沿用我最初的建议,多点儿耐心,鼓励并赞扬他。”我摊开双手,“如果你认为他值得你这么去做。”
“当然值得。”她肯定地说,“我该怎么对付那只羊羔?”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可千万别把它干掉了。”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嘱咐道。
【四】
第二天一早,当我看到刚出版的《橘郡日报》时,差点儿被台阶绊了个跟斗。
头版用了夸张的加粗字体,在我的印象中,这种字体只适用于除了总统当选或者遇刺:《二十一世纪的亚森罗宾?!》
“警方于昨日深夜包围了一座旅馆,据称考伯尔大学枪击案的犯人藏身于此。当一行全副武装的人员冲进房间时,里面却空无一人。有目击者声称,劫匪用一根尼龙绳荡到了对面大楼的天台上,甩开了所有的警察,遁去无踪。于是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身手不凡和胆量过人。这不是电影,但比任何一部电影都惊心动魄,而警方似乎正在成为一个蹩脚的配角。”
我把报纸扔在桌子上,拨通了葛森的电话:“今天的报纸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头条新闻?”他若无其事地说,“那都是事实。”
“我相信是事实,但身手不凡和胆量过人是什么意思?你坚持了三十多年严肃新闻的风格,怎么一夜之间就放弃了?”
“我只是不想给继任者留下个烂摊子,报纸最近的销量越来越差。”
我们激烈地争论了半小时,葛森率先停了下来:“伙计,咱们以往话不投机,顶多跟表演赛似的,彬彬有礼地打上一两个回合。今天这是怎么了?跟职业拳王争霸赛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