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秦

起她沿着曲折的回廊向内府走去,压低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他会去的……”

三天后,荆轲终于答应了姬丹的请求,愿意入秦行刺。就在同一天,姬丹派遣下人四处打探哪里能得到切金断玉的利刃。

姬丹将这些都告诉了韩华,并亲自向她拜谢说服荆轲一事,而她在听了姬丹所求之后,说起昔年在韩宫内的经历:“曾有一名赵国的剑师来求见韩侯,此人姓徐,名夫人,据说是大匠欧冶子的传人,最善制匕首……只可惜韩侯以为匕首非剑者正道,对他所献之物不屑一顾,他是赵人,在韩国受挫后必然回熟悉之地隐居,殿下何不派人去赵国打探他的下落?”

姬丹听了,频频点头,甚以为然。

她又问:“万一寻徐夫人不果,殿下又当如何?”

姬丹默然。

“希望殿下能放我远行一次,往鬼谷山中求见鬼谷子先生。”她才说出“鬼谷”二字,姬丹已换上一副惊讶的神情。

“找他何用?再说……你怎么会认得他?”

“鬼谷先生乃天下奇人也,我幼年时曾与他见过一面,得过他的批言。”韩华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随即舒展开来,“我去鬼谷拜访,若能得见,一来求问名剑利器的下落;二来或可得知他对当今大争之世的看法,对燕国或有助益。”

听她侃侃而谈,姬丹初时惊讶,复又欢喜,最后却转成了疑惑:“韩华……想姬丹何德何能,竞得你如此襄助。”

“非是襄助殿下。”韩华笑起来,眼底却泛着寒光,“殿下怎么忘了?殿下身负守护燕国的重任,韩华的身上,何尝不是有着灭国的大仇?”

她的这番话,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误——姬丹忽然觉得很高兴,自己的善于观察竟最终赢得了这样一个有力的盟友。

于是他答应为她准备马匹等必需品,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当他的影子在格门外再也看不见时,韩华便听到身后赭衣不满的声音:“你疯了?要姬丹向徐夫人求剑?”

她轻笑道:“为什么不?徐夫人所铸匕首天下第一,纵我不说,姬丹迟早也会得知。”

赭衣哼了一声,而韩华并不在意她的情绪,只是问:“明日我便出发去鬼谷,你同我一起去吗?”

“我不去!”不知为何赭衣反应激烈,猛摇着头大叫。

韩华想了想,说:“也好,那你将东西交给我吧。”

听她这样说,赭衣顿时一脸的不乐意,嗫嚅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一言未发,随后她向前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不多时一个细长的青布包裹自虚空中出现,落到了她手中。

接住包裹的时候,只见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可见入手之物十分沉重。

韩华起身,神色凝重地接过了,然后揭开用于包裹的青布——

修长的剑身,散发着森然的寒气。

剑首琢玉为鹿卢,刻木仿山形,古朴雄浑,大气天然。三尺有余的剑锋大大异于当世的任何一把青铜剑。

若是此时此地有成名的相剑师在场,见到此剑必然会大吃一惊——

这正是历代秦王所佩之物,大剑鹿卢。

虽然畏惧,但是次日行到蓟城郊外时,韩华还是看到赭衣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表情靠在一棵树下等她:“你一个人带着鹿卢剑,我不放心。”

又或是怕她独得功劳呢?韩华也无心理会了。

鬼谷位于周阳城外,清溪山在傍如屏,洁溪发源于山中,泠泠作响,直入山谷。

经过十数日马不停蹄的奔走,她们二人终于到了周阳地界,这日清晨翻过清溪山,顺着蜿蜒的清溪向谷中深入,最后只见两块巨大的山石自岩壁上突出挡住了去路,只有溪水自石下缝隙间流过。

“怎么办?”赭衣皱眉,“进不去了。”

韩华四下环顾,确认想要入谷别无他路,正在思索入谷的办法时,赭衣却已不耐烦了:“不过是两块石头,看我砸碎了它!”

韩华一惊,正要阻拦,却听上方响起一记清脆的声音:“你敢!”

她与赭衣同时抬头,只见一条山藤荡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自藤上跃下,点落在她们面前:“姑娘,家师有请。”他向着韩华说。

“原来是鬼谷先生的弟子,失敬。”韩华颔首为礼,少年回身打了个唿哨,只听隆隆之声,沙石俱下,那两块巨石各自缩入山壁半尺,空出间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姑娘请。”少年这样说,韩华向内走去,赭衣本要跟上,却被少年举手拦下了,“家师说了,只请她进去。”

“凭什么?”赭衣立时有些恼了。

少年冷冷地上下打量了她几遍:“鬼谷之中,从不接待非人之物。”

赭衣顿时悚然,退了几步,再不做声,只是仍不怎么甘心,恨恨地看着少年。

这就是韩华入谷前最后看到的情景。

她入谷时朝阳初升,出谷时夕阳西下,但其实这期间已经过去了三天。

出得谷来,韩华只见赭衣与少年脸上各有伤痕,四下里树木花草也多有损毁——可见这三天来,这两人在谷外相处得并不好。

见她出来,赭衣便赶过来,问道:“剑呢?”她看她背上的青布包裹不见了。

韩华笑了笑,拉起她向外走:“多谢你为我开路。”临行,她还不忘向少年道谢。

两人离开谷地原路返回,到了清溪山顶,赭衣终于忍不住又问:“我说,剑呢?”

走在前方的韩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忽然解下腰带:“在这里。”

长逾三尺的鹿卢剑,此刻竟柔软得能够绕在她腰间。

韩华取下剑,松开一手,剑身立刻又恢复了笔直,她重以青布裹好交到赭衣手中:“带着它回秦国,你我就在此地分手。”

“你不与我一同回去?”接过鹿卢剑,赭衣狐疑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燕国之事未尽全功,怎能回去?”

这个解释也算合理,赭衣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等事情办完你早些回秦国吧,他很想念你。”她口气中是难得的恳切,可韩华听了却皱起眉头——

“吾兄乃是秦国的王上,来日还将是天下的共主,怎能这样随便称呼? !”

赭衣一愣,嘲讽的笑容又回到脸上:“那是你眼中的兄长,在我眼里,他不过是赢政罢了。”

话音未落,她已一个旋身,化成一阵清风融入暮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韩华一人,苦笑着怔立山头,看日薄西山,暗夜将临。

当韩华回到燕国的时候,姬丹已自徐夫人那里以百金求到了最好的匕首,剑身淬毒,见血封喉。因此,姬丹对于她的“无功而返”也就不那么在意了,反而安慰她旅途辛劳,要她好生休养。

一个月后,众人在易水旁为荆轲践行。

他这一去,成功与否都不可能再活着回来,因此前去送别的人皆着素服,韩华也换了一身白衣,青带束腰,躲在姬丹的侍女队伍中。可饶是如此,荆轲还是看见了她,他叫人取过两爵酒,要与她对饮算作辞别。

韩华并不推辞,仰头饮过一爵。忽然,荆轲说:“我定能一举成功,为你报灭国之仇。”

她一愣,只见他向自己笑了笑:“看你面有忧色,可是担心我会失手?”

他竟然看出来了,她赶紧敛起神情间流露出来的感情:“先生说笑了……我祝先生一路顺风。”说着,她夺下他手中的酒爵,将其中未饮的酒一干而尽。

仰头的时候,眼泪也从眼角溢出——她之所以忧伤并非为了什么故国之仇,她的故国非是韩国,而是灭了韩国的秦国。

世上也并无韩华这个人,她的真名叫做赢华,是秦国王室之女,秦王赢政的幼妹。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