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家

今年小溪十五岁了，都可算作大人了，但她好像还是丝毫不懂。

奚爸爸都不知道自己该为此感到骄傲，还是担忧。

罗聿对小溪非常好，上学放学时遇到了会主动帮她拎书包，吃饭的时候总拉着小溪，罗聿妈总觉得学校食堂的伙食太差，经常会让家里的阿姨中午到学校给儿子送饭，罗聿就把自己的午饭分给小溪吃。小溪也不客气，时常一不留神就把罗聿那一半也吃光了，罗聿不知道多恼火，但不得不伪装出绅士派头，一再向小溪推让，你吃你吃，我都不饿。

其实罗聿完全可以告诉妈妈让她多准备一份午餐。但他没有。别的男生用“原来你和奚小溪是青梅竹马”这样暧昧的话打趣罗聿时，他也完全不辩白。

谋定而后动嘛。想有效地打击自己的敌人，第一步就是要和她保持亲近。

就像罗聿妈经常担忧又不免有些得意地数落儿子时所说的，“一肚子坏水，心眼多得不得了。”

在罗奚两家交好的时候，罗聿妈和小溪妈的关系很好，后来小溪妈妈和小溪爸爸离了婚，一个人去了国外，罗聿妈和她很少联系了。但罗聿还是时常听到妈妈提起她，口气总是既惆怅又怀念。

所以“和小溪又做了同学”这件事，罗奚在家里半句都没提及。

他可不想在他的计划还没有成功前就受到妈妈的阻挠。

罗聿的计划是什么呢？

很简单，他决定追到奚小溪，再甩掉她。他连甩她时要说的台词都想好了，“我会喜欢你？这也太可笑了吧？你从来不照镜子的呀。”

他就不信这样还不能让奚小溪在他面前崩溃。

奚小溪当然对罗聿肚子里的盘算一无所知。她很感激罗聿总是和她分享那些好吃得要命的食物，于是有一天，她从家里带来了一只茶叶蛋。

爸爸说用塑料袋不好，小溪只能用一张从练习本上撕下的纸包住茶叶蛋，一路攥在手心。

当罗聿看到小溪献宝似的向他摊开脏兮兮的手掌，还有掌心那个脏兮兮的纸团，他着实吓了一跳。

“请你吃。”

罗聿差点儿吓死了。

“五香鸡蛋哦，我爸爸煮的。很好吃的。”

小溪把已经粘在蛋壳上的纸团剥开，本来就卖相不好的茶叶蛋因此看上去更加恶心了。

“我？我对鸡蛋过敏的。”

“这样呀。”小溪露出遗憾的表情，但没过一会儿，她表情一变，“可是你小时候并不呀。”

她–竟然还记得他小时候的事？有种陌生的情绪飞快地在罗聿心头一掠而过。“你记错了吧？”他只好硬着头皮抵赖。

那只鸡蛋最后被小溪自己吃掉了，所以没隔几天她又从家里带了几块油炸馒头片给罗聿。小溪家一小瓶食用油要用上很久很久的，油炸馒头片对小溪来说也是难得吃到的美食。

罗聿为难地望着同样被包在一张烂纸片里，用他的标准来衡量根本不能算是食物的一小堆东西，对“馒头过敏”这种借口显然是不能再用了，罗聿差不多是强忍着泪水在奚小溪笑吟吟的注视下把那几块馒头片吃进了肚子。

根本是故意在整他吧？罗聿怀疑奚小溪其实早就洞悉了他那些鬼祟的动机，她不过一直装傻跟他玩无间道呢。

不知为什么，内心深处，罗聿认定奚小溪是聪明绝顶的。这世上恐怕没什么事情可以瞒过她的眼睛。

罗聿一直记得小时候第一眼见到奚小溪时心中的惊讶，真是恨不得走过去用手指头戳她几下，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小女孩，根本就和摆在商场货架格上的洋娃娃一模一样呀。

在大人面前都能应对自如的罗聿，刚开始的时候却一直刻意躲着奚小溪，常常是奚小溪追在他背后要他陪她玩，他就拼命地跑。

直到今日罗聿都不肯对自己承认，小时候面对着漂亮得闪闪发光的奚小溪，他其实是很害羞的。

因为那时小溪爸爸和罗聿爸爸是生意上的伙伴，所以两个孩子常常有机会在一起玩。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到对方家里拜访的时候，一起出游的时候。

罗聿记得那时自己什么都让着小溪，他是称王称霸惯的，父母面前都很骄横，从没对谁这么谦让。当然小溪也很好相处，一点都不娇气，差不多所有时间都笑眯眯的，她会把脏兮兮的小狗一把抱进怀里，把小蜘蛛放在她手里她也一点都不害怕，摔倒了立即就爬起来，从来不会哭，更不会抱怨。

罗聿也记得那个时候的小溪妈妈，和小溪一样，总是穿得乱七八糟，头发也不好好梳理一下，但就是给人很美丽的感觉。罗聿还记得妈妈说过她是艺术家什么的。

总之，小时候的罗聿是真心地喜欢奚小溪，以及有关于奚小溪的一切。就算她轻微感冒的时候笑出了鼻涕泡，他都觉得她还是特别的可爱。

可是有一天，当他们一起蹲在花园里看蚂蚁搬运食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谈起“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这个话题。

“我最喜欢晴天的早晨，太阳和云朵都特别漂亮。我还喜欢船帆，被风鼓起来的时候，垂下来的时候，都喜欢。还有小松鼠抱着松子的样子，虽然只在画册上看过。还有呢，我喜欢想象别人的生活这个游戏。这个最好玩啦。”刚刚上了小学的小溪这样说。

罗聿很好奇“想象别人的生活”这个游戏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经常在我们学校门口扫地的那个老伯伯呀。我会想象他每天几点起床，吃什么样的早餐，出门前怎么系他的那双旧布鞋的鞋带，下雪天扫到雪的话他一定很开心，还有秋天有很多落叶的时候。不过如果街上很脏，比如有人在路上吐过什么的，他肯定就开心不起来了，但他还是会把路面清扫得很干净，因为那个老伯伯就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罗聿听着也觉得有趣，就问，“那你想象过我的生活吗？”

“当然有呀。罗聿呢，”小溪一边说一边向上扬起眼睛，露出在考虑什么的表情，“每天都会准时起床，因为自己不许自己睡懒觉，罗聿很有毅力，所以坚持每天都长跑。”

听到这里，罗聿不禁美滋滋地露出笑容。小溪又接着说下去：“罗聿总是要穿最好的衣服，玩别人没有的玩具，因为他喜欢小朋友对他说，罗聿好羡慕你呀。罗聿什么都要学，钢琴呀围棋呀游泳呀，不管什么都要学到最好，因为罗聿希望所有人都夸奖他，说罗聿你最棒了。罗聿最喜欢的事，是别人都不如自己，只有这样，罗聿才最开心。”

罗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恼羞成怒了，他用力推了小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