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家

罗聿回到家后开始考虑要向妈妈说出小溪的事。也许他们可以考虑怎么帮帮小溪家。

罗聿爸爸过去和小溪爸爸堪称至交好友，但后来提起他时完全是不以为然的口吻，“哪有人会在生意做得最顺手、最赚钱的时候突然结束？还给公司所有的员工都发了丰厚得要命的遣散金，剩下的钱也都通过各种渠道捐出去了。学国外富佬裸捐呀？都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原来罗聿相当赞同父亲的看法，这样的行径真的和发疯无异，但如今他却开始隐隐觉得，像小溪和她爸爸那样活着，也许并没有怎样不好。

如果一定要说所有偏离了主流价值观的事情，都是彻底没有价值的，是不是太过狭隘和武断？

有钱就好？没钱就不好？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就是傻瓜，利用别人、在别人身上谋取利益才叫精明？

罗聿一点都不知道，在他为了“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这种宏大问题纠结的时候，小溪同样也在纠结，当然，她是为了完全不同的事情。

罗聿离开后，被父亲强迫卧床休息的小溪，不知不觉睡着了。其实烧已经完全退了，所以那一觉睡得沉实、安稳，梦境像春天湿润的泥土中一点点滋长的叶芽。

她竟然没有生病。头发还是浓密厚实，乌黑发亮。爸爸的生意也没有结束，他们仍旧住在郊外那栋别墅里，在那里她有一柜子又一柜子的衣服，一箱子又一箱子的玩具。她也像罗聿一样要什么有什么。他们总是一起玩，从来没有分开过。于是有一天，罗聿忽然大声对她说，奚小溪我喜欢你。小溪想都没想也大声回答他：

“罗聿，我也喜欢你。”

多么美好的梦，小溪却惊醒了。

有时梦境太美了，反照现实，才会让人更加伤感。

小溪想起今天下午回来的路上，街边小店的橱窗里倒映着她和罗聿的身影。

虽然把她像龟壳一样驮在了背上，可是罗聿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英俊悦目，而她？因为神态恹恹的缘故，更加显得丑了。小溪虽然早已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漂亮的事实，但从未像那一刻一样因为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莫名伤感。

“罗聿，我喜欢你。”明明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她配不上他。

她没有资格说喜欢他。

学校里有个姓沈的中年女教师，对罗聿不知道多么好，有事没事就拉着他说话，一会儿问，“你爸做什么生意的？”一会儿又问，“你家住哪儿？那里房价特别高吧？”罗聿对这个老师没什么好感，后来干脆是极端厌恶。因为她对小溪的态度特别恶劣，大概她衡量过了，全校最好欺负的学生就是奚小溪了。

罗聿是班长，一天去办公室向班主任请示班务，恰好那个老师也在，闲着无聊正和另外一个老师谈天。罗聿听到她说起小溪的名字。

“那姑娘成天傻乐，好像脑子不好似的。”

“不会吧。成绩挺好，感觉挺聪明的。”另外一个老师不太认同地说。

“你听说了吗，她爸是捡破烂的？”

罗聿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对着那张饶舌的老脸狠狠打上一拳。真的就是有那么的生气。为人师表，却可以势利至此，算什么呀？

放学的时候因为天气不太好，所以罗聿妈开车来接他。开出不远，罗聿看到那个沈姓老师骑车路过，他想也没想，伸出手猛按两下喇叭，果然惊得那个老师差点儿从自行车上跌下来。

罗聿妈气爆了，抡起拳头对着罗聿肩膀狠捶几下，“你发什么神经病？”骂完马上摇下车窗想向老师道歉。

“妈妈，你看，那个是奚小溪。”

罗聿妈果然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哪里？哪里？”

罗聿指着后视镜里与他们车行方向相反的人行道上那个瘦小的女孩子。“就是那个头发挺少的，走路一跳一跳的。”

因为一时找不到掉头的地方，罗聿妈干脆将车停下来，下了车就撒腿狂奔。

罗聿看着妈妈追上了小溪，询问了什么之后一把将她抱起来。是字面意义上的“抱起来”,罗聿看到小溪的双脚都离地悬空起来，一脸的惊诧。

他这个永远热情洋溢的老妈，还真是能无上限地给他丢脸。罗聿下了车，不知不觉已是满脸笑意。

罗聿开始每天中午都带两份午餐。有时还是罗聿妈亲自下厨煮的药膳。罗聿爸心里也并非完全不顾旧情，所以对罗聿妈的殷勤丝毫没有加以阻止。有时罗聿带小溪回家玩，他也能和罗聿妈一样对小溪笑脸相迎。

罗聿也时常去小溪家和她一起复习功课。对那个破烂的住所他从未流露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厌恶。刚开始，他是怕小溪不开心，后来竟真的喜欢上了那个陋屋。虽然破旧、杂物多，但总是收拾得干净整齐，最重要的是小屋里的氛围，那是一种真正幸福的家庭才会有的温馨。

罗聿来得多了，小溪爸爸开始留他吃饭，不管多简陋的饭食，罗聿也能吃得有滋有味。原来白米饭真的有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气，原来馒头这么有嚼劲，罗聿想如果不是因为他有机会过一过小溪现在所过的生活，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懂得这些。

本来这段日子对罗聿来说是相当美好的，如果他没有察觉到小溪对他的态度变化的话。虽然大部分时间小溪对他仍是很友善，但偶尔他不小心碰到她，她马上会露出像是不开心的表情；她不肯再挟他饭盒里的东西吃，而过去哪怕他是用饭勺直接喂到她嘴里，她也会毫不介怀地吃掉的；也不再唧唧喳喳地想到什么就和他说什么。罗聿觉得小溪似乎是把一直对他大大敞开的心门关上了一些，他不明白这样的隔阂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因为–小溪洞悉了他心中对她的爱慕，所以才对他敬而远之。

罗聿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小溪只是愿意和他做好朋友而已，她知道他其实有多不完美，多浅薄庸俗，她才不要他当她的男朋友呢。

认定了这个事实之后，罗聿不知道多么的难过。

所以，在两家大人恢复了交往之后没多久，罗聿和小溪反而越来越疏远。他们都以为是对方刻意想要回避自己。

冬天很快来临，小溪和罗聿的关系也逐渐接近冰点。

大幅度降温之后的第二天，罗聿妈指挥着送货工人将一台空调搬进了小溪的房间。之前罗聿妈也来过这里几次，每次都是一脸硬挤出来的僵硬笑容。显然按照她的标准，这里不要说住人，就是住小猫小狗都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