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家

“装了也没用。这里电压不稳，很多时候连启动都启动不了。”小溪爸爸平和地向罗聿妈解释。

罗聿妈忽然大怒，对着小溪爸爸一通狠狠数落，末了说，“我问过甄萍了，她说你现在根本不是没有钱。你干吗非要让小溪跟你一起过这种苦哈哈的日子？真没见过当人爹的有你这么自私的。”

甄萍就是小溪的妈妈。

跟随妈妈一起前来的罗聿，还有站在一旁的小溪一起诧异地望向一言不发的小溪爸爸。

小溪爸爸当年在解散公司的时候确实曾留下一部分财产，当时只是作为预防小溪的病复发的救急金。后来这笔钱在他精心的投资之下，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这些年他一直带着小溪过着简朴到不能再简朴的生活，并不是他别无选择只能这样，而是他心甘情愿这么过。

因为他曾对神许过诺。

小溪爸爸很年轻的时候就展露出经商的天赋，后来顺风顺水成为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那时小溪爸爸的经商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狂妄地认为有能力骗倒别人、强取豪夺是很荣耀的本领。翻手云覆手雨，成者王败者寇，这世上没有什么可怜人，只有无用之人。

在小溪妈妈因为实在无法再忍受小溪爸爸毫无底线的做人方式离他而去之后不久，小溪生了一种怪病。

虽然重金请来了好几个顶尖的医生，但他们最终还是找不到一个有效的医治方法。

小溪一天比一天虚弱，最终小溪爸爸恐慌地意识到他极有可能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女儿。

从来都是不信神佛的小溪爸爸跪在女儿的病床边一遍遍向老天爷祈求，他说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小溪可以活下去。

雪花如扯絮般在窗外飘飞。那台新装的空调果然启动不了，屋内仍是很冷很冷。

“爸爸，既然你还是很有钱，为什么不让我用？”小溪终于对父亲说出了这句话。

小溪爸爸也猜到女儿迟早都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已经留意到小溪近来越来越不开心，做最喜欢的发呆游戏的时候，竟然连眼神都是呆呆的，偶尔还会莫名滚下几滴泪来。

虽然小溪的身体早已完全康复，但他始终无法摆脱那种深深的恐惧，小溪可能随时都会被某种他根本抵挡不住的力量带走。所以就算有钱，他也不想再去过过去那种生活。他对神承诺过的，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小溪平安。

可是除了平安，他也想看到女儿快乐。

“爸爸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小溪爸爸在沉默很久之后，说出了这个回答。

小溪装作看不到爸爸眼底的挣扎，只管满心沉浸在“我的生活很快会有很大的不同，而我本身呢也会有彻头彻尾的改变，我会再次获得大声向罗聿说我喜欢你的资格”这样的幻想中。

新学期开学后不久，天气很快回暖。小溪主动约罗聿周末一起去郊游。罗聿喜出望外，除了带各种各样的美食，他还带了一个野营的帐篷。

到了那片景色秀美的林间空地，罗聿忙着搭帐篷，小溪想那就过会儿再和他分享她的好消息。爸爸说，新房子已经找好了，就在罗聿家附近。

周围有不少小孩子在放风筝，小溪一时兴起，也决定去买一个风筝来放。不远处就有一个专卖风筝的小摊。走过去的路上，有个几岁大的小男孩不知怎么蹲在地上哭了，小溪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捡来的几枚漂亮的小石子给他。小家伙马上不哭了，小溪又笑盈盈向前走去。忽然背后传来大约是那个小朋友家长的声音。

“谁给你的小石头呀？”

“那个丑丑的姐姐呀。”小男孩天真无邪地回答道。

小溪满腔喜悦的心情立即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她可以要求爸爸帮她恢复昔日的生活，可是在那场大病中失去的美貌要怎么恢复呢？她其实再也变不回昔日那个小公主了，这就是她的人生，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明知道改变眼下这种生活方式会让爸爸深深地不安，可是她还是要求他这么做。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这么讨厌的？当年病刚刚好时，她摸着自己差不多掉光的头发时是怎么对自己说的？“没关系的，只要心里一直想着自己是漂漂亮亮的就好了。”她还记得她说出这句话时站在一旁的爸爸眼眶都红了，同时又是满脸为她感到骄傲的表情。

反省和自责令小溪的心情沉重得就像刚刚有墨鱼喷过汁的一小方水域。直到她走到风筝摊前，拿起了那个燕子风筝。她决定在燕子的尾巴上写下一句话，她的心情才豁然开朗。

她决定了，一回家就让爸爸退掉那个房子，他们还是照旧过简简单单的生活。她也决定了，以后要拿罗聿当最亲切的伙伴来相处，再也不会对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向往了。她要好好珍惜可以和罗聿一起读完高中的缘分。因为他们很快就会长大成人，然后开始各自的人生。

当燕子风筝飞上天空的时候，小溪想象着十年、二十年后的自己，她应该会像妈妈一样成为一个艺术家，画线条简单色彩明快的画，要不她就是当一个专门写故事的人，总之她最喜欢做的一定还是可以一个人开开心心放任自己想象的事情。

罗聿呢，则一定是坐在很大很大的办公桌后对着下属们发号施令。他会非常成功，越来越成功。他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毅力。

小溪眺望着高飞的风筝想，现在天空和她分享了她最大的一个秘密。风也在帮着传递。也许等到很多很多年之后，关于这个秘密的真相终究会落进罗聿的耳朵里。

“罗聿，我很喜欢你哦。”

这就是小溪用很小很小的字体写在燕子风筝尾巴上的秘密。

那天准备回家之前，罗聿忽然问小溪：“风筝套子呢？”

“怎么风筝还有套子？”

“对呀，就像雨伞套子一样嘛。”罗聿说完就向卖风筝的小摊走过去，小溪跟在后头。

看上去至多二十岁的年轻小贩爽快地补给了罗聿一个风筝套子，“怎么样，小妹妹的表白你看到了吗？”具备相当八卦精神的小贩见罗聿露出茫然的表情，急忙又补充道，“我看到她在风筝上写字的，喜欢你什么的。”说着用力一指奚小溪。

奚小溪张口结舌，罗聿也愣了一下，但随即猛然抖开已经卷起的风筝。果然，有一行好小好小的字。

罗聿，我喜欢你。

为什么要偷偷写出来，却不直接对他说？

罗聿望着小溪的眼睛，是不是她到现在还是认定，罗聿这个人最虚荣最肤浅最流于表面了，他根本不可能只是纯粹地去喜欢一个女孩子的内心。

小溪不明白罗聿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像是很生气，又像是很伤心，下一秒，她感觉罗聿用力拉住了她的手，然后拽住她飞奔。

恰到好处的风力和风向让燕子风筝再度腾空飞起。

“我也喜欢你，奚小溪！”小溪听见了忽然在耳边响起的罗聿的大喊。

从小就喜欢，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