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小鱼的女生

 

好像恐怖变得有质有形,正张开血盆巨口亮出利齿,一点点将它吞噬。

姆姆要求爸爸把小猫还回去,让它回到它自己的母亲身边。爸爸照做了。

小正是还不回去的。当时只有五岁的小正被拐之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已经吓得半傻,他根本讲不清自己的家到底在哪里。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的名字,叫郑正,奶奶二话不说给他改成“母正”,并且宣布他就是母家唯一的男孙。

奶奶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姆姆有时会想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像她这么严厉、强势的老妇人,她上辈子说不定就是慈禧太后。

本来对姆姆是个女孩奶奶就极度不满,后来姆姆父亲过早离世,奶奶便憎恨起姆姆,当然还有姆姆的妈妈,她认定自己的小儿子就是被这对母女害死的。

奶奶不止一次要求大伯父把小儿媳和孙女儿赶出门去,大伯父表面支吾应付,对姆姆疼爱依旧。那时他们都以为时间长了,奶奶自然可以放下这种无理的憎恨,毕竟姆姆是她血脉传承呀。直到–奶奶买回小正。

最初姆姆当然不喜欢小正,但也做不出主动去欺负他的事。

“如果你们胆敢帮他找他的亲身父母,想把他送回去,我就死给你们看。”因为奶奶说出了这样的威胁的话,大伯父和大伯母无奈收养了小正。

他们对小正很好,但姆姆知道这种善待更多地是出于怜惜,而不是大伯父大伯母当真拿小正当亲生儿子看待了。

小正除了模样蔫蔫的,反应似乎也有点迟钝,问他十个问题,他有八个是不答的。

“这孩子恐怕有些傻。”大伯父有些无奈地这样说。

姆姆却忍不住想,也许这小家伙是怕说错话受惩罚。

就连一向宽容豁达的大伯母也忍不住在姆姆妈妈面前抱怨,“怎么这么大了还尿床?一看见我就怕得什么似的,可是我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呀。”

小正吃饭的时候从不主动挟菜,别人好心家夹给他,他会警惕地看上很久,像是怕其中有毒,最后搞得所有人都没胃口。

奶奶对小正也一点都不好,她买下这个男孩仅仅是为了打压小儿媳,让自己的亲孙女失去继承大儿子家业的机会,目的达成后她就对小正不闻不问了,有时看到小正还会毫不掩饰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姆姆发现,每逢奶奶这样做,小正脸上惶恐的神色就会加深。

姆姆不由又想起那只最后幸运地被爸爸送回自己妈妈身边的小猫。如果小正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父母,那么现在的他会是怎么样的呢?应该和大多数男孩一样,活泼开朗爱玩爱闹爱说话吧?

姆姆知道失去父亲是件多么痛苦的事,而小正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双亲。

一天临睡前,姆姆忍不住问妈妈,“小正其实很可怜,对吗?”

其实姆姆妈妈对小正的存在一直心情复杂,但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对女儿说,“是的,他很可怜,所以我们要善待他。”

小正一直显得比同龄孩子要瘦小孱弱很多,升入小学后常常被班上的男孩子欺负,大家都隐约知道他的身世,有的孩子还会肆无忌惮喊他野种。

姆姆在校门口看到被男孩子们围住的小正,有人弹他的额头,有人撞他的肩膀,小正虽然捏紧了拳头却没有反抗,而是缩着脖子在抽泣。

姆姆实在看不下去了,“小正,和姐姐回家!”她走上前说道。

那时姆姆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男孩子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收敛自己的言行,他们讪讪散开了,没有再为难小正。

小正眼睛直直地盯着姆姆,似乎不敢相信她会挺身而出维护自己。

姆姆却留意到他脸上不但挂着眼泪还挂着鼻涕,这么邋遢、这么窝囊,难怪别人要欺负他!

“鼻涕擦干净啦!”姆姆忍不住端起小姐姐的架子训斥小正。

小正急忙用衣袖抹抹脸。

“你三岁呀,用袖子擦鼻涕?”姆姆不屑地说,掏出面纸丢给小正。

这次小正很仔细地揩了几遍脸,然后追上已经掉头走开的姆姆。“已经很干净了,–姐姐”.

小正刚被买回来的时候,大伯父曾要求他喊姆姆“姐姐。”

姆姆记得当时小正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姐姐”,但她没理他,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此后小正就再也不喊她“姐姐”了。也许是他敏感地察觉到姆姆根本一点都想当他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的姐姐。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眼里带着殷殷的期望。一半是出于愧疚一半是因为发现当姐姐还满过瘾,姆姆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然后拉起小正的手向他叮咛,“以后上学放学你都跟着姐姐我呀!”

此后,姆姆真的像个尽责的小姐姐似的无微不至地照顾起小正。

吃饭的时候会先帮小正夹菜,直到他的碗再也堆不下,然后才开始吃自己的。

看到他衣服穿得不整齐,会一边责备一边伸手帮他理齐。看到他满头大汗会帮他擦干,天冷的时候如果小正粗心忘戴手套,她会把他的小手直接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自从见过那只小猫的可怜眼神之后,姆姆放弃了养宠物的念头,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拥有了一个专属的宠物,就是小正。她可以将满腔的爱和关怀一股脑儿全部倾注在这个小可怜儿身上。

一次姆姆不小心说漏嘴,她以为小正一定会生气,结果小家伙却咧嘴笑起来,还伸头在姆姆的肩膀上蹭了蹭。

“我才不管姐姐是拿我当什么在爱,我只要姐姐一直爱我就好啦。”

这是九岁的小正对十一岁的姆姆说的话。

姆姆一直牢牢记得,因为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好像是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牵引的揪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吧,她对自己发了誓,要一辈子对小正好,用尽全部力量对他好。

小正一直小心封闭的心灵逐步打开,姆姆沾沾自喜地认定这全部是她的功劳。看到小正长高、变壮,她不知道多么得意。小正与生俱来的聪慧也开始显山露水。大伯父越来越喜欢到学校参加家长会,每次回来都用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口吻一遍遍强调,“又是第一哦,我们家小正又是第一哦!”

大伯母也既感动又得意地对姆姆妈妈说,“上次我生病,小家伙一晚上不睡觉,隔一会儿就来看我一下,生怕我怎么了似的,其实我不过就是重感冒有些发烧,和他说他也不听,再说,眼眶都红了,真正是个傻孩子!”

小正就这样慢慢接受并融入了这个被强迫带入的家庭,和养父养母相处得就如亲生父子母子一样融洽。再遇到同学恶意调侃他,“母正,你是被捡回来的吧?”他会理直气壮地反击,“你才是被你妈捡回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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