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羡少年春衫薄

文/微酸袅袅

下过雨的清晨,空气里有浓郁而清新的香气。我一边刷牙一边在院子里伸展身体的时候,你正背着书包从家里出来,睡眼惺忪,发尾还调皮地翘着,白衬衫在晨风起鼓起一个小小的圆包。

我那么专注地望着你,专注到有时候担心自己的目光会不会在你的后背上灼出两个洞。可是你却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以一贯悠闲的步伐,还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从我家门前走过。

每天我都能看到你一次,每次看到你一百零七秒钟,从你家门口到往南去的那个路口为止。

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名字是陈岳艇,你的妈妈叫你阿岳,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学号是14,摩羯座,数学很好作文很烂,笑起来的时候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的眉毛高……

我知道很多有关你的事情,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叫胡潇潇的女生,她曾知晓你所有的旁枝末节,比你自己更熟知你的所有事情,把你当做神明一样远远凝望。

我曾那么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在无数个清新的早晨,用安静而炽热的目光望着你,幻想着你会怎样微微皱起你充满疑惑的眉,将目光投向我,而我又该如何地欢喜和羞涩不安。

我曾那么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哪怕只是轻轻一瞥也好

那时候岁月还长,春衫正薄。全世界的爱都抵不过你轻轻地瞥我一眼。

我的家乡在一座海岛上,一年四季的风里都夹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岛上唯一的重点中学在滨海路上,一边是海,一边就是学校,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种满樱花树的小路。每年春天落樱缤纷,浅粉色的花云便缭绕在枝头久久不散。风吹过的时候,如粉色的泪滴纷纷扬扬。

“胡潇潇,你跑那么快干吗!”

我扭过头,看到陈岳艇抱着书包从身后追上来,校服外套的扣子没扣好,大咧咧地敞着,露出蓝白条纹的T恤,略长的刘海垂下来快要遮住眼睛,可是又随着跑动飞起来。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美丽的人会让这美丽的景更加动人。

陈岳艇长得真好看,再看一百次一万次也是好看,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可是一旦开口,就暴露小霸王本质:“胡潇潇把我的书包带回家,我晚点来取。千万不要告诉我妈啊。”他冲我龇牙咧嘴一笑,挥挥手像打发小狗一样转身跑了。

我抱着陈岳艇的书包,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殷勤地替林一彤提着书包,走在她身旁亦步亦趋,侧脸微笑,专注倾听,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凝视。我抱着陈岳艇的书包,踩着满地的樱花瓣回家。

去年九月,我升入滨海中学高中部,成为了陈岳艇的学妹,有了和他一样的藏蓝色校服,红色的小领结,还有金色的方形校徽。最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了一样的作息,每天总是差不多的时间去上学,黄昏的时候差不多的时间放学回家。

在我像条小尾巴一样在陈岳艇身后跟了两个月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我。

“嗨,小姑娘,你家是不是也住九月新村C片区啊?我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那天黄昏,夕阳将天空涂抹成大片大片的橘红色。陈岳艇在校门口等人,看到我时突然如此搭讪道。

他身旁的男生大笑着拍他的肩,说:“阿岳,你搭讪的方式好老土啊。”而我则脸红得像颗番茄,被葵花点穴手点住一般动弹不得。一点点忐忑,一点点慌张,还有巨大的喜悦。

陈岳艇白了那个叫徐灿的男生一眼,冲我扬扬下巴说:“我没胡说吧,你是不是住C片区啊?”

我点了点头:“C区十四栋三单元。”

“那不就和我家就挨着,我每天都会经过。”接着他就很自然地把书包递给我说,“那麻烦你把我书包带回家吧,我晚些来找你,你家几零几啊?”

那天晚上陈岳艇来找我的时候我刚洗完澡,坐在院子的桂花树旁,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吃妈妈做的龟苓膏。他从围墙外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看到我时露出又明亮又淘气的笑容,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的眉毛高了一点点。

我和陈岳艇就这样熟了起来,以经常替他跑腿的关系。每次我替他做了什么事情之后,他都会变着法子赞美我。

比如“胡潇潇你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比如“胡潇潇以后谁娶到你就是他赚到了”,再比如“胡潇潇你们班男生一定爱死你了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总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他连眨眼都不用眨,就那么笑吟吟地坦荡荡地看着我。

我每次看到他这样看我,就知道他还没有喜欢我。陈岳艇看喜欢的女孩子时眼睛是弯弯的,像美好的月牙,眼神柔软得像一颗正逐渐融化的软糖,而不是像看我时那样坦荡荡的。

我垂下沾染些许哀伤的眼睫,再抬起头时又是甜甜的笑容:“陈岳艇你不用说好听的哄我,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做一切能为你做的事情。”这个话可以有很多理解,心甘情愿的背后可能是柔肠百转的爱慕也可能是千金不换的友情。为了让陈岳艇更加糊涂,我故作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嘛。”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困惑,但是很快又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胡潇潇你真够哥们。”

“我这么够哥们,你能不能周末陪我看电影?恐怖片,我看过的朋友说特恐怖,我不敢一个人看。”

“成,没问题。你买了票告诉我时间地点。”陈岳艇将书包甩到肩上,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望着陈岳艇的背影,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像民工买过年回家的火车票一样,早早就到电影院预订了周六下午两点半那个场次的电影票。周三把抄写好的作业给陈岳艇的时候,顺便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电影票给他。

我的死党麦小禾说:“胡潇潇你太丢人了,第一次和男生看电影居然是你自己买票。”

我想想确实有些丢人,可是谁叫陈岳艇不喜欢我呢,他能陪我看电影就算是对我的恩赐了。

虽然麦小禾很看不起我“倒贴”的行为,但是作为好朋友,她还是尽心尽力地帮我搭配那天要穿的衣服,为我的第一次约会出谋划策。

周六中午吃过午饭,我在院子里桂花树下的躺椅上发了一会儿呆,竟然睡着了。梦里我和陈岳艇看了一场没头没尾的电影,黑暗中突然有一只冰冷的血手伸出来摸我的脖子,我尖叫着缩成一团,然后有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拥住我。

是陈岳艇,他的声音在我脑袋上方响起:“潇潇不要怕,有我呢。”

风吹过的时候,桂花树上细小的金色花朵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落在我的眼皮上。我终于醒过来,梦里的那只血手真是恶心,但是想起陈岳艇,我心里又有一点暖。

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骑着脚踏车往电影院方向骑。我本来想和陈岳艇一起走,他家和我家离了不足五十米,走过去叫一声很方便。但是他说周六他不在家,所以还是在电影院门口见。

我到说好的见面地点时是两点十五分,午后的阳光清澈透明,暖暖地晒在我的身上,后背上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我怕陈岳艇来了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我,所以不肯走远两步到树荫下,就在太阳底下满心欢喜地站着。

我想顶多就等十五分钟,这些阳光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没想到我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四点半,秋阳早早西斜,倦鸟归林,电影散场,我站的位置早已晒不到阳光,后背上的汗水转而变成一块薄薄的寒冰,就那么贴在皮肤上,冷到我心里去。

我终于放弃希望,终于愿意承认,陈岳艇放了我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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