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朋友
雨水打在玻璃上,我看到回廊下那些同学鄙夷的表情,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了那风,他爷爷推着一辆自行车,拿着雨衣和伞正在冲他招手。雨色中,我看到那风露出一个能穿透所有乌云的阳光般的笑容,然后飞快地冲着他爷爷跑去。
那一刻,也不知怎么就愣了一下。从此就记住了那风的名字。
那风,那风,那阵吹过了整个青春的风。
【三】
当晚,雨停后,那爷爷带着他的宝贝孙子那风登门拜访了。关于那爷爷,我曾经在无数的象棋棋局中听到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曾经是满洲正白旗的血统,因为浩荡的红尘颠覆,最终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路跌跌撞撞,和很多人一样,吃着五谷杂粮,过着平凡的生活。后来我看清朝剧的时候,总能想到,如果没有经历过八国联军,爱新觉罗家还在统治着万里江山,那么那爷爷现在肯定是一个很受器重的大官吧?
然后不自然的,就会想到那风,梳着长长的辫子,面红齿白的叫着尔康,每次这么一想,就都觉得很好笑。
那爷爷在我的记忆里很少出现,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不愿意和外人接触。所以这样突然的登门拜访,不止是我,连我爷爷也很意外。
那爷爷有些忐忑地坐在沙发上,轻声与我爷爷说,“这是我的孙子那风,那风……”他话还没有说完,那风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十分得体的叫了一声李爷爷。
那一瞬间,那爷爷很欣慰。
我爷爷忙着泡茶,还不时地点头,“真是一表人才,老那,有这样的孙子是你的福气,你要好好教导啊!这孩子长得也好,一点不像你。”
“嗯,他像他妈。”那爷爷猛然一顿,似乎不太想再提起那个背叛自己儿子的女人,他尴尬地低头想了又想,最终下定决心一样问道,“老李,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我能求一件事儿吗?”
那爷爷的孤傲远近闻名,身上总保持着满清旧贵的习气,别说求人了,平时麻烦也不愿意给别人添一件。所以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把我爷爷惊了一跳,手中的茶壶险些直接摔出去,“都是老邻居,哪有求不求的,有事儿你就说。”
“那风转来咱们这边的学校念小学了,我怕他才来和同学相处不好,暮寒不是也在那里念书,所以想让暮寒带带他,不知道会不会麻烦。”
“这事儿根本不算事儿。”说罢,我爷爷从书房把我拉了出来,指着那风跟我说:“暮寒这是那风,你那爷爷的孙子,现在跟你一学校念书,你们以后要互相帮助知不知道。”
“知道。”少年时期的我,对个杀人犯的儿子,最初的感觉也是抵触的,所以我懒懒的回答爷爷的话。那风站在角落里,抬起头冲我感激地笑了笑。
那天那爷爷才带着那风离开的时候,我看到那风小心地搀扶着那爷爷,他小小的臂膀仿佛扛了好多的压力,但他却不觉得辛苦,看着那一幕,爷爷说:“多好的孩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杀人的是他爸爸,又不是他。”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杀人犯的儿子,这六个字像是一顶帽子,一戴上便是整整一生,再也摘不掉。所以那风后来的人生,因为这简单的几个字,分外辛苦,被外界鄙视。
我第一次和那风一起上学是隔天早上,清晨的阳光从东方升起,我照旧起晚,爷爷一边叫我,一边把早点摆在桌上,我冲出房间的时候,一手抓了一根油条就往外跑,按照我爷爷的话来说,绝对是有人在我的屁股上点了一把火。刚疯疯张张地踢开门,一下子就愣住了。
薄薄的晨光里,一个少年就站在角落里,简单的白色衬衫,干净清澈的眉眼,似乎等了很久,却一点不显得不耐烦。见我出来,他笑着走上前来,“你要坐车上学吧?我爷爷的话你不用管,其实我一个人可以的。”
和那风熟悉起来之后,“其实我一个人可以的”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他似乎知道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不能过分渴求别人的帮助,所以极力让自己做到最好。在这一点上,我爷爷常说,和老那一个德行。
话一说完,他冲我点点头,扭头就想走,而咬着油条的我紧忙追上他,“没人接我啊,咱们一块走吧。”
“昨天接你的车呢?”
这小子眼神还挺好,昨天那么大的雨都被他发现了。
“那是我爸的司机,天不好才来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一话题显然是我所不喜欢的,于是立刻转移话题问到,“你吃早点了没有,我给你半根油条。”说着,也不理他的回答,直接扭下来半根递给他。那风看着我一手的油腻,笑着接过来斯文地吃起来。
对那风最初的示好,我的目地并不善良,因为那天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迟到,但有那风陪我一起,挨说的总会不会是我一个人。只是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幼稚的小小心思,却在少年的那风心里,留下了久久的温暖,以至于多年之后,他仍就对我说,这一辈子都会记得那年晨光中吃下去最美味的半根油条。
真是个傻小子……这是后来我对他的评价。
那天早上,我细心地给那风指公交牌,告诉他要坐什么车才能到学校,怎么换线。只是这些最终一点用都没有,因为隔天早上,我再出门的时候,站在我家门前的那风推着一辆自行车,银白色的山地车在后座架了载人的座椅。
我人生中第一次坐上陌生男孩子的后车架,是在十一岁的夏天,雨后的小巷子里开满蔷薇花,那风骑起车,风吹着他的白衬衣,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有股淡淡的薄荷凉。
而后的人生,在无数美好的风景中,我总能想到那个夏日,想到那风的后背。
【四】
因为与那风的交好,班里的女孩子都问我,干嘛和个杀人犯的儿子那么好,那时候的我心里已经接纳了那风,嘴上却与别人说:“还能为什么,他爷爷怕他没朋友,所以叫我帮他。”
“糊弄一下算了,我那天还看你坐他自行车上学,李暮寒,你不要晚节不保好不好。”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在无数电视剧的熏陶下,他们向往那种苦尽甘来的爱情,却不知道那种爱情根本不属于生活。
因为同学的话,我有很久没坐那风的自行车上学,后来他似乎也明白,不在强求我,偶尔与我一起下学回家,他总是推着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