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不二

文/大漠荒草

【楔子】

火车停住了,在一个没有站台的陌生地段。

窗外是绿色的荒野,有小片水洼断续地嵌在草地里,像巨人的大脚印里积了隔夜雨。

列车员说前面一辆运煤的货车脱轨了,正启动吊机紧急处理,所以这辆列车不得不临时停下,等待铁轨畅通。对铺的大爷捏须一笑,感慨坐了这么多年车,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等事。

乔尔伸了个懒腰,心底偷偷发笑。

这么多年过去,人事变迁,连慧源中学门口的老铁树都悄么声开了花,她那强大的衰神气场却仍不减半分,如影随形,连累着方圆百米内的无辜群众。

但心态确然不同了。往常遇见这样的意外,她必会怨气横生,用力将薯片摇碎翻着白眼咒念着“又要晚点了,扫兴!”,甚至愤青地责骂几句铁道部顺便问候所有贪官奸商富二代,而一旁的萧童便负责用尽千方百计将她这团负能量浇灭。

神奇的是,他总有办法。

一物降一物,天下间只有他是她的克星,独一无二。就像长在情花旁边的断肠草,像同进同退一路向西的三藏和悟空。是解药,也是压制所有嚣张的法宝,但最重要的,是相伴左右,在伸手就能够着的距离内。

而此刻,乔尔在车窗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梳着荷叶短发,浓眉大眼的姑娘。一个形单影只的旅人。意外的是,嘴角竟牵着柔软的笑,仿佛已学会包容一切,像这世界上其他所有被磨得圆滑的砂。

她是在离开萧童那年才发现,之前的自己是个多么任性霸道挑剔虚荣的大奇葩,她相信能够忍耐她三年的萧童,便是再大的困难也难不倒他了。所以,当时她走得很放心。

时隔五年,她坐着绿皮火车跨越大半个中国,就要回到他们的故乡杭州。

当在铁轨上暂停的火车再次启动时,似乎已有微微湖风裹着往昔从过道的那一端层层荡来,那潮潮的气息,好像萧童呵在她面上的呼吸。

【那时年少】

那一届的慧源中学,大约没人不认得乔尔。一个腿细得夸张,身体瘦得夸张,头发也长得夸张的女生,很难不引起少男少女的注意,只是那些目光都一致地不很友善。

她脾气不大好,思想早熟有些愤青,总觉得周围的同龄人幼稚可笑毫无共同语言。她嗓门很高胃口很小,吵架总是把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而凶狠,浑身自带一股神佛无阻的衰气场,像万有引力一般吸引着小范围内的霉运分子。

那天乔尔甩着长度超过屁股的马尾经过球场时,绿茵地里一片呼哨——

“喂,女巫来了,大家小心!”

乔尔冷冷剜一眼,余光里那个看着她发呆的男生被横空飞来的足球稳稳砸倒在地。女巫的魔咒又一次应验了,这是种越是相信便越是灵验的超科学怪现象。

那个被砸出乌眼圈的男生便是他们班的班长萧童。乔尔在心里叫他“斯文败类”,因为此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招蜂引蝶。坐在他后座的刘芸是他的青梅竹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一起讨论习题。可即便是那样的形影不离,却也没能阻挡其他若干将他奉为男神的女生们在课间星罗棋布地环在身边。

“班长,XX欺负我。”

“班长,拜托跟生物老师说说不要再压堂了,只要他的课,中午肯定抢不到好菜。”

时代不同了,女生羞涩矜持的美早已不复存在,只要动机明确,借口可以信手拈来。

萧大班虽然除了帅并无太出众的其他资质,但人缘奇好,男女通杀。乔尔一直认为,萧童这样的人,只适合调戏怡情,根本不能考虑作为未来夫君的人选。

她崇拜河东狮,却也是只懒狮子,时时需要吼退情敌这种事,想想都累得慌。

所以,经过整个高一上学期,在大家不自觉形成的以萧童为核心而运转的星系中,她始终是游离在外的一颗孤星。不觊觎不靠近,甚或还带那么些没理由的不屑。而对于那天萧童被球砸倒的事她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本就不关她的事,那些虚伪的礼貌性的慰问她乔尔也说不来。

那天晚自习乔尔和同寝室的女生W大动干戈。W是乔尔起给她的外号,她有轻微脸盲症,为了方便记忆,很早就开始以个体特征为周围的人冠以形象精准的代号。比如W,是个发育超前的女生,波涛汹涌到有些下垂,正面看那垂体所形成的曲线便是个完美的“W”型。那年冬天的防火演习,同寝的牙套妹摘了W晾在窗外的胸罩想做防毒面具,结果那硕大的一只碗罩下她整张脸仍绰绰有余地漏着气。大家都惊叹W“胸怀天下,有容乃大”。

乔尔和W打架是绝不占优势的,W一个猛虎下山扑过来就将她压在身下,胸口挤得她几近窒息,更可恶的是,她那条长辫子被扯住了,头皮都要被拽下来一样疼。

“乔尔你有什么好得瑟的!”W气喘吁吁地叫嚣,“你不知道吧,全校人都觉得你是个怪物!”

乔尔咬着唇不吭声,其实起因不过是W将她晾在阳台第二天要参加比赛的Cos服沾上了巧克力酱,她质问的语气大约火药太浓,W便一句一个“清朝人”、“超A女”,将她引爆。

乔尔对那条辫子的守护,确实有些清朝人般的小心翼翼,“怪物”这个词也已经见怪不怪,但平板身材这件事,谁敢说出口,乔尔不惜与其同归于尽。

彼时乔尔感觉自己已经从平板被挤压成了超薄,很快要与这世界Say goodbye。萧童出现了,带着新鲜的乌眼圈居高临下望着她,灰色菱格的马甲,短得太过利索的板寸,微微蹙眉,大约她和W的对战姿势太暧昧,他的表情介于严肃与想笑不能笑之间。

静了好一会儿,他说:“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何况还是一个寝室的,怎么打起架了?”

这一次轮到乔尔觉得好笑,这架劝得也太主旋律了吧。

W却十分买账,嗖一声从她身上蹿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开始陈述乔尔的种种可恶。乔尔没理她,抓了旁边的椅子腿要站起来。结果椅子碰歪了桌子,谁放在桌上的一支圆规掉了下去,尖角稳稳当当扎进萧童穿凉鞋的脚背。

倒霉催的他不论是星系里怎样璀璨的中心人物,遇到乔尔这颗彗星,也都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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