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听

我点点头,道:“说得有些道理。可你怎么解释她只在将要入睡时才能听到这种声音?”

“鱼凫应该属于精神力很强大的那类人,固执己见,不容易受人操控摆布,所以她清醒的时候,空中游离的电波无法入侵,只有入睡这种放松状态才会接收到。”

我笑了,说道:“这里有两个漏洞,第一、按理来说,近处的人发射的脑波要比远处的人强烈,如果接收的话,也会先接收近处发出的脑波;第二、她年少时并不是这种现象,而是近年才出现的。”

柏林立刻说道:“杨老师,第一个我可以这样解释,那些脑波并不在原地不动,而是在宇宙空间游离状态,所以选择也是随机的;第二个就简单了,12岁之前的民间说法是童女,混沌未开,神识不明,身体发育并不完全,而12岁出现尖锐刺耳的噪音,正是大脑在进行调节,以接收来自各方各位的讯号。”

“柏林,我并不质疑你的学识,做假设很必要,但必须严谨,不能狡辩。你看你像话吗?什么叫混沌未开,神识不明?你以为她是收音机还是外星人?她的脑电波确实很强,有种把你带疯的趋向。”

柏林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这样吧,你明天带她去市中心医院进行大脑和神经的生理性检查,看看是不是神经出现某些生理性的病变而导致这种精神症状,是不是大脑中长了肿瘤压迫神经导致的幻听。”

“是,杨老师。”柏林喏喏答道。

这天晚上,鱼凫又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她又听到谁的死亡讯号,嘴里像模像样的学着死亡现场的语言。我听得仔细,那竟然是俄语,意思是:睡着了,你就不会疼了。

这句话很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哪里听到过。

我走到窗口看着鱼凫,她也盯着我,眼睛像小兽一样闪闪发光。

……

柏林带鱼凫回来时,她拎着一串蓝色的风铃爱不释手,时而将它放在耳边倾听,时而晃动它。那风铃由倒扣的百合花组成,晶莹剔透,清脆可人。

天空晴朗无比,她的笑容像花朵一般绽放。

柏林抬起头,猛然看到台阶上注视着他们的我,神情有些尴尬。倒是鱼凫欢快地蹦到我身边来,举起了手中的风铃笑道:“杨医生,这是柏林送给我的,好不好看?”

“很好看。”我微微笑着,目光凌厉地看了一下柏林,于是柏林连忙带着鱼凫回到她自己的病房,稍许安顿,又匆匆转了回来。

他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病历本递给我,说:“她脑子里没长东西,她是健康的。”

“柏林,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放下病历本,闭上眼睛,“你还有远大的前途,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别人都在当地实习,而你为什么能留在我身边?”

柏林惊异地看着我,连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杨老师。小凫只是病人,我是为了增加她的信任,治疗她的疾病才——”

“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吗?”我打断他的辩驳,“你忘记我的专业是什么了?我是治疗心理疾病的专家,你那点伎俩会骗得了我吗?离拿到学位证书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要如何做,一切要都看你的了!”

“……是,晚辈一定不会辜负岳父大人的厚望。”柏林毕恭毕敬弯下腰。

我没有说话,只是考虑柏林是否适合做一名心理医生,他的耐心与温柔的笑容都非常适合这一行业,他会做出我不敢做的那些新潮而又大胆的揣测,医学需要他这样的研究人员,病人需要他这样的医生,可是我的女儿却未必拥有足够的安全感,我到底要如何选择?

六、她知道所有的事情

三个月的时光很快过去,柏林马上要回到俄罗斯领取索非亚医学院的学位证书。而鱼凫的病症也已痊愈,她不再陷入救世的幻想中,不再听见那些杀人与被杀的声音,而是像正常少女那样陷入了热恋——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柏林。

天使孤儿院因此感到尴尬,他们领走了鱼凫,对柏林与我连连道歉。

我摆摆手,微笑道:“她只是一个孩子,你们不要怪她。”

“你呢?你也认为我是个孩子吗?”鱼凫问。

柏林温柔地注视着她,点了点头,“好孩子,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最好也不要再回来了。”

鱼凫摇了摇头,面带凄哀地问:“那你会来看我吗?”

“会,我会去看你的。”

“你会等我长大来娶我吗?”

“呃……”柏林有些语塞。

鱼凫飞快地抓住柏林的手,眼含泪水,她说:“柏林,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知道。你准备搭乘晚上12:30的飞机离开,所以我今天已经做好了出院准备。你不要去找娜娜,她不是一个人!你不要娶她,她不是个好人!”

“凫!”天使孤儿院的副院长怒斥她,将她硬塞进面包车里。

“你不要忘记昨天的话,”她急急拍打车窗的玻璃,哭着说,“柏林,不论你走得多远,我都能找到你!”

“你们昨天……说什么了?”我不动声色地问。

“昨天没和鱼凫说什么啊……”柏林一头雾水,“啊,和娜娜通了一则电话,告诉她今天晚上回去,让她别太惦记了。她问我是不是被女病人纠缠,我跟她开玩笑说,如果她再玩神秘失踪的把戏,我就去娶那个女病人……老师您别急,娜娜说她就是一个人想静静,不是故意玩失踪。我也对她解释了,那女病人只是个14岁的孩子啊,她只是个孩子。”

我看着柏林,有一种想揍他一顿的举动。他怎么可以把这种话对一个孩子说呢?明知道鱼凫对他有好感,这不是让人想入非非吗?

可是柏林后面的话却让我吃了一惊。

柏林说:“不对呀……我只是打电话跟娜娜开开玩笑罢了,她、她怎么会知道?”

“你没对她提过吗?”我看着柏林。

柏林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说:“我从来没对她提过我的私人生活,也没有提过娜娜这个人。老师……”

“你别看我,我怎么会知道!”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上脑门,后背似有看不见的人在轻轻吹着冷风。

面包车很快就开走了。

我与柏林久久没有动弹。我的眼中浮现鱼凫狡猾而又清澈的笑容,她在这三个月间,由一个阴沉的少女变得活泼开朗,由救世主变成一个普通女孩儿,难道,这些都是伪装?她的病情并没有痊愈,而是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老师。”柏林的手立刻来扶我,他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唉,年纪大了,有些高血压。”

“老师很多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柏林的担忧像是出自真心,可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真心了,我没办法相信任何人。

“你放心去吧,娜娜很想念你。”我拍了拍他的手。

“好的,老师。”柏林低声回答。

……

可是,不曾想到的是柏林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连索非亚医学院的学位证都没有领。那个温柔善良又耿直的男孩子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似乎从这世上消失了。

七、失踪的女儿

我盯着电视屏幕,搜索一下别的频道,又看到了鱼凫那张美丽的脸。镜头无限放大,她明媚的大眼睛散发着游离的光,忽然间,她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镜头微微一笑。

那笑容纯真而善良,非常像她的母亲。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鱼凫的母亲也曾是我的病人,她说每天都能听到死去的亲人在喊她,一直徘徊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能听到鬼的声音,因为做的好事很多,坏事也不少,如果有鬼的话,为什么我还能然无恙地活着?最终,我治好了鱼凫的母亲,没能抵住她的诱惑,与她相爱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她执意要生下鱼凫,她也不会死的。她的死……都和我无关。

我有家有业,不能留下鱼凫这个私生女,于是从她被送到天使孤儿院的那天,我便以匿名形式认养她,资助她读书考学,直到她考上索非亚医学院,以优异的成绩留院做了一名导师。这时,我的心里才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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