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听

可是,鱼凫为什么要与贩卖人体器官的团伙纠结到一起?

“此次案件扑朔迷离,引起国际媒体的广泛关注。警方召开记者会发布了最新消息:那名亚裔女子姓鱼,单名凫,为索非亚医学院的导师,经她透露此组织为跨国贩卖人体器官团伙,贩卖及残杀无数人,她为何会出现在杀人现场,并替一名少年缝合伤口,现在还太清楚。环球新闻为您报道。”

我有些烦躁,将电视关掉。

十多天过去了,我的女儿娜娜一直没有消息,看到如此血腥的新闻画面,我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那几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我是认得的,他们都和我有业务往来,虽然联系并不密切,但来往已经有数年之久,这个画面同柏林失踪那天晚上的场景多么相像,满地的血,昏暗的房子,悄无声息被了结的人命。

电话铃猛地响起,让我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接起来,却是一口别扭的中国话,对方礼貌地问:“您是杨雄先生吗?”

我沉思了一下,问:“您哪位?有什么事吗?”

“您女儿是杨娜娜吗?”

“她怎么了?”我心一沉,警察找上门,可不是好现象。

果然对方用极其公式化的语言告诉我:我女儿的尸体在一间废弃仓库里被发现了,死了很多天,肾脏和心脏都不见了。初步怀疑是那伙买卖人体器官的团伙所为。

这……怎么可能呢?

“到底是谁杀了我女儿?”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道:“您看新闻了吗?是那位亚裔女子指出您女儿尸体的位置,我们怀疑她与凶手有关。您还能提供些线索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上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取出封存已久的档案。

照片上的鱼凫只有十四岁,明眸皓齿,笑容明媚。她的病历都是由我亲自写的——

十二岁前,耳鸣声类似蜂鸣,只在入睡前响起;

十二岁至十三岁,耳鸣声为电磁声,类似调试收音机;

十三岁至十四岁,电磁声消失,出现幻觉听觉,多为杀人现场,以上为患者自述;

十四岁,病情严重,十月起入院就医三个月,经查大脑无异常,实为精神障碍……十月:幻听现象明显,能清晰说出杀人现场发生之事,经查部分场景与现实吻合,不排除病人将梦境当成现实,或是从其他方式得知命案……十一月:病情稍缓,病人基本能分辨现实与虚幻,对杀人事件的注意力减弱……十二月:病人情绪稳定,已不再关注杀人事件。经药物与心理治疗,患者脑中的杀人现场的声音只偶尔出现。

批准,出院。

……

我坐了午夜十二点的飞机去认领娜娜残缺不全的尸体,她的尸体已经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愿意再看下去了,这丑陋的尸体是我美丽的女儿?这明明就不是她!

我老泪纵横,心痛不已。

警员陪我一起等待领取娜娜的骨灰,他们安慰着我,告诉我凶手已经承认这些案子都是她所为,她并不辩驳,也不需要律师,不日就可以被判处死刑。

“凶手……是她?”我忍不住问。

“是,是她,亚裔女子,索非亚医学院的导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停地问。

没有人回答我,而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要不要救出这个女儿?

八、

我拿着鱼凫的病历,递交到有关部门,恳请他们重新进行判决。因为鱼凫杀掉的那些人都有前科记录,有些还是被警方盯了许久而没捉住的罪犯,个个罪大恶极。于是,鱼凫很快便被判决为终生监禁在精神病院。

我走动关系把她带了回来,就像她少年时的那样。我和蔼地微笑,可这笑容有多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为什么要杀那些人?”我问她。

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我,她问:“杨医生,你还记得柏林吗?”

这句话让我眼前忽然闪过那个温柔俊朗的面孔,而我最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不论过了多少年,我都可以回忆那天下午,柏林从一片白色中走来,他半蹲着逗我开心,他相信我说的一切。虽然是深秋,我却觉得花朵怒放,天空一下子晴朗。我终于开始释怀,也开始相信自己拥有美好的未来……”鱼凫的表情骤然颓败,“本来我在出院前一个月就听不到那些杀人的声音了,可我为了天天见到他,才装疯配合治疗。其实,我的心里明镜如水。”

“你是说……那时已经病愈了?”我大吃一惊。

“我一直都没有病。”鱼凫说,“你们听不到的人才不正常呢。”

见鱼凫又有些病态的反应,我连忙打断这个话题,让护士把她以前住的病房腾出来,安排她仍住这里。

“你也累了,我们明天再谈谈吧。”我说。

鱼凫点了点头,微微笑了,她的笑容看上去与以前有点不同,但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却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我在值班室打了一个盹,忽然被一阵凉意弄醒。一睁开眼睛,发现身体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出不来了。

鱼凫拿着注射器从我身后出现,脸上明明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

你要干什么?我动了动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可能被注射了肌松剂。

“杨医生,我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人说起——我即便听不到杀人的声音,也不会变得像你们一样什么都听不到——当我深刻地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不论相隔多么遥远,不论他是否记得我,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听到他身边所有的声响。

“就像两个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静坐,距离很近,近到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听见对方起身时关节‘咔咔’作响,听见对方用哪只手梳理了自己的头发……”鱼凫换了一柄精光四射的手术刀,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让人说不出的骇然。“杨医生,你问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那我来问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杀掉柏林?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追查当年杀害柏林的人,你以为我不在现场,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鱼凫笑了一下,说:“柏林死的那天,我什么都听到了。屋里一共有六个人,一个女人和五个男人。他们合伙杀死了柏林,把他扔进水里。杨医生你别忘记了,我十四岁就能够根据一个人的脚步声计算出他的身高和体重,也一样会从声音追踪到凶手,不论他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我追查这么久,甚至以身犯险,加入了你们这个团伙,最后,从那个女人口中问出了你!你,才是幕后主使!”

我的思绪飘到很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

那天柏林离开后,我急忙准备联系有关人员,准备进行重要的器官交易。由于柏林在我身旁蹲了三个月,我根本没机会与对方联系。我的女儿告诉我,那些俄罗斯的“商人”有些等不及了,如果我再不进行交易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对我不利。

所以柏林一走,我便把鱼凫住过的病房腾空,作为我们的交易室。每次交易室都不固定,这样才会安全。

正当取肾时,柏林出其不意地打开了房门,他居然为了窗上系的那串天蓝色的风铃,宁愿耽误一班飞机。可他不知道,耽误的不是飞机,而是性命。

鱼凫问我:“那个女人叫娜娜吧?她既然是柏林的女朋友,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和众人一起杀害他?你们这种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更不配得到柏林的爱!”

那是因为柏林他太固执,不肯加入我们。如果娜娜要救柏林的话,她也会死。与其都要死,不如牺牲一个吧……

鱼凫,我也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你长得真像你妈妈,但你的性子却像我,充满了残忍与狡诈。

鱼凫揭开我的衣服,将冰冷的手术刀探了进去,我能感觉血液汩汩地流动着,那月牙一般的紫红色肾脏被轻轻地取了出来。

“杨医生,你身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竟然作些器官买卖的勾当,你听不见受害人的呼声吗?他们不想活下去吗?!你说我是幻听,其实你才是失聪!现在你来听听,有没有人在你耳边说话?”鱼凫浑身散发肃杀的寒气。

她是复仇者,来要我的命。

我仔细听了听,真的……真的听见了:那是我死去的女儿娜娜在凄厉地呼喊着,她说爸爸,我不想再杀人了;那是我亲手杀死的女人在悲伤地哭泣着,她问你为什么要杀我;那是柏林不敢置信的声音在颤抖着,他说老师,你会毁了自己;那是千千万万的冤魂在怒吼着,他们大声质问:我们的内脏呢?把它还回来……

现在,连我也开始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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