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文

我的儿子，他变得越来越像我小说中的人物了！

这孩子仿佛是在演话剧一般的，言行举止，似乎连思想都越来越契合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他开始作出各种各样在旁人看起来怪异十足的举动，只有我知道，这些都是在我的小说中提到过的。

妻子慢慢的也发现了孩子的行为举止略显怪异，甚至一度带他去看过精神科，无数次的摇晃着儿子的肩膀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但每次这孩子都仿佛是如梦初醒一般全然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了。我只能站在妻子背后痛苦的看着我的儿子一点一点的失去了行为自由，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小说里面的情节，自己又浑然不知。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我的小说惹的祸，是那滩血，那本“血祭文”惹的祸。但是我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骗自己一定是我的儿子偷看了我的小说，可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又能认识多少字呢。渐渐的我发现这孩子越来越沉默，我下意识的竟然想到，如果小说终止的话，我的儿子会不会就能好起来。

于是我尝试着在一段时间内什么也不写，但是我痛苦的发现，我这样做以后，儿子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怎么叫都叫不醒，看起来非常的虚弱。难道只有我写下去，这孩子的生命才能延续下去吗，于是我只好不停地写下去。

正如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一样，故事，总有终结的时候。在某一天我放下笔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说幼儿园的老师告诉她我们的儿子消失了。不对，那名老师当时一定是告诉她，孩子“失踪”了。

“消失”这个词是我想出来的，因为只有我才清楚，我的小说，写完了。

我的妻子像疯了一样寻找儿子，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终于在妻子渐渐放弃并且一病不起之后，我也放弃了。这期间我查找了一切能找到的资源来寻找关于血祭文的传说，我以为会有破解的方法，但这依然只是徒劳。血祭文就像是乡下人的口头传说一样，根本再也找不到相关的记载。

妻子病逝以后，我离开原来居住的城市来到南方开了一家小书店，我还悲哀地抱着希望，祈祷有一天能在某一本书中能找到关于血祭文的完整传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面早已明白，一切都晚了。

这么多年我每晚都做着噩梦，梦见我的儿子来找我，他看起来长大了，但是却看不清楚，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苦苦哀求我，求我将他从书里放出来。然后，他就像一团雾气一样，烟消云散了。每每我从噩梦中醒来，都是深深的自责与懊悔。

直到在两天以前，来我这打工的一个叫何浚颜的年轻人说他听见了老书柜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才知道原来这不仅仅是我的梦，我的儿子真的书里面活着并且也同样在渴望从书里得到解脱。

可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却无能为力，我能做到的，只是续写这个故事。

（九）何浚颜篇

清早，我如同第一次前往书店时那般，骑着老大的那台老自行车直奔老王书店。

只不过时隔两个月，两次的心态却完全不同。

还记得第一次得知老大给我找了份零工，总算是解决了住宿费用的问题，当时的我是何其的开心和欣慰；而现在，我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去那里打工，带着一种诀别的感受前往，过了今天，我和老王书店再无瓜葛。只盼那个幽灵般的男人，那些血淋淋的祭文从此以后远离我的生活，我只想过平凡人的生活。

离开这里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每一次来这个书店工作，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和老大在一起的时候，和老大这些日子里对我的照顾。

虽然当下一想起这些我依旧会有伤心欲绝之感，但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去做个了结。一想到这，我反而加紧蹬了几下。今天的天气很不错，虽然已经是夏末秋初，但和煦的阳光依然温暖，尽管暖不进我心里。

半个小时左右，我一如往常来到书店门口，从小窗子里像以往一样看见老王在屋子里懒洋洋地靠在那个大椅背上。只是现在的老王再也不能给我那种亲切和蔼的感觉了。“这个老人心里藏着秘密。”我对自己说，“是个阴暗、见不得光的秘密！”

“笃笃笃！”实木门如往日般传来厚实的声音，我推门进去。时至今日我也不明白一个书店为什么要安一个实木的门，外面的人岂不是看不见里面了。

“王叔。”我站在老王面前，脑子里却突然一乱，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何啊，这两天休息的怎么样了。”王占军再一次露出了那种和蔼的有些异样的笑容。

“王叔，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一声，我不准备在这打工了。”我组织好语言，如是说了出来。

“哦，是这样啊，”老王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刚好我本来也是想跟你说，明天我也准备要走了，准备把书店卖掉，既然你也要走，那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什么，他也要走？这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书店的生意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要走了，他能去哪里呢。

老王似乎看出来我的疑惑，解释道：“人老了，趁着还有些力气，想到处走走看看，不能守着一个小书店过一辈子啊。”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然他也要走了，那所有的事情都要告一段落了，至于我心里面的恐惧和疑惑，似乎也没必要再多想什么了，反正，一切都是要过去的。而且我很庆幸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这样一想，这些天压抑的心情轻松了一些，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既然是最后一天，我索性就再干一天，帮老王收拾收拾东西，一想到书店明天就要卖了，好歹我也在这干了这么久，心里反而有一丝不舍。

“呵呵，怪舍不得的。”我如同往日一样擦拭着书柜，也不再觉得老书柜那么可怕了。

“呵呵，这书店又不会跟我一起走，换了主人，你以后也可以常来看看嘛。”老王回应道。“你会经常来的。”老王笑吟吟的。

不知为何，老王最后这句话突然又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之感，老王的笑声，突然又怪异起来了。哎，算了，什么都不用想了，反正也是最后一天了。

窗户突然间啪啪地抖动起来，我回过身一看，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气突然就起风了，不一会，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真是邪门，雨来得真快！

“小何啊，看样子这雨得下一会，你中午就留下来吃饭吧。”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留在书店里吃过饭呢，于是我只好应了下来。

十一点半。老王把自己晚上睡觉时用的小屋子打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曾把我吓得半死的书柜，老王把不知什么时候叫的外卖拿给我，我们俩就坐在他的床上吃了起来。

小屋子里没有窗户，开着一盏老吊灯也昏昏暗暗的。我吃完后接过一个老王递过来的毛巾擦嘴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床的旁边传来，是个很细小的，说不上来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把转过头去，然后，我看见从书柜里又飘出来那团阴森森的可怖的雾气。而老王，还在若无其事的吃着饭。

我什么都明白了，最起码，我知道老王为什么如此镇定自若了。老王看着一脸惊愕的我，微微地笑了，那张木雕一样的老脸上的皱纹又重新复活了一般，戏谑的扭曲着。

“小何啊，你知道为什么长久以来我一直是独身一人么。”老王还在保持着那僵硬不变的笑脸，自顾自地叙说着。说他喜爱的小说，说她的妻子，说他三岁的儿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说起这些，我尝试着站起来，却忽然觉得浑身发软，我完全没有了力气，虚弱的像个婴儿。老王的说话声渐渐听起来仿佛很遥远一样。

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当他说到那神秘阴暗的“血祭文”的时候，我知道有些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