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进行时
我的眼神离不开那瓶饮料了:一滴进入一瓶,会发生什么?
我拧开了瓶盖。
如果我的血可以毒死一只狗——它只不过舔了几滴——那么人呢?
也许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能够终结我的厄运。
裁纸刀在掌心横划开一条口,血冒出来,真痛!
我忍着痛——但这忍耐是愉悦的,我微笑着看它们一滴滴地落入饮料瓶……
没有人敢碰属于埃博拉的东西,所以我不用担心误杀。
为什么要内疚呢?我说服自己,这个世界没有了他会更美好,一定会……
我跑出教室。
杀人犯必须尽快离开现场——这是常识。
可是我却一头撞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我的脸色一定已经发白了——我看着那个将来可能会成为目击证人的家伙——那正是我最喜欢和最敬重的老师——宋成。
宋成扶住我,眼里全是关切。
“你怎么了?不舒服?”
“不,不,没有!”我否认,同时憎恨他的关心,这让我内疚心虚难受,他会让我变得软弱,而软弱会带给我危险。
“寻求帮助并不代表懦弱,人应该聪明地活着而不是为了面子而活,”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说是不是?”
他大概是打算和我谈心,但是太晚了。
我眼角的余光瞟到那瓶饮料,如果我现在过去倒掉那瓶饮料,宋成就会把这个行为当做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气举动……他会瞧不起我的……还有,如果埃博拉知道我碰了他的东西……我打了个寒战。
“宋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我很想回家休息……”
宋成有些失望地点点头:“你走吧。记住,要是有什么事,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需要帮助,都可以来找我。”
我逃回家。
03
夜。
闷热从骨头里蒸出来,天气预报说,最近两天将有雷雨。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黑麻麻地一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看不见满天的星星。
变了的不是星星,它们一直在原地。
变了的是我们。
奶奶埋怨说,现在的鸡肉没有以前的香,一锅汤炖出来比白开水强不了多少;
爷爷叹息说,现在的人没有以前那么淳朴,摔倒在地上也不敢有人来扶;
做护士长的姑姑说,最近五年她在医院里看到的怪病比过去三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母亲什么也不说,她会在市场里精挑细选出有虫眼的菜带回家——在大多数人眼里,虫子的本能比专家的口舌更可靠……
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说什么呢?
他会说,儿子,要做活着的人,不要做死人。
一道白光从窗口闪过去。
一双红色的眼睛贴在玻璃上!
只是一瞬间,白光离开,视野里又是一片漆黑。
我跳了起来。
“汪汪汪汪汪!”
雷声中夹杂着犬吠。
一条白色的哈巴狗从窗前闪过去,我看见了那条摇晃着的小尾巴。
我推开窗户。
打前锋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敲在我的头上。
这是五楼,我的窗外即是悬空,除了风,没有谁可以在上面行走。
狗叫声还没有停止。
五层楼下的路面站着一点白,它蹲在路灯之下,那确确实实是一只白色的哈巴狗!和曾奶奶死掉的那只一模一样。
它来索命了!
我冲进客厅。
母亲正在全神贯注地观看一部又臭又长的韩国连续剧——为了不影响我睡眠,她把声音调成静音状态,只看字幕来理解画面。
“怎么啦?”她皱着眉头打量我,满脸不耐烦,责怪我打断了她的情绪。
“曾奶奶的狗!”我又比又划,“我看见它在楼下,就在路灯那儿……”
“做噩梦啦?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胆子这么小,被狗咬一口就吓成这样了!”她不满地转过头,将注意力慢慢往电视上集中:“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瞧瞧人家,被刀子捅了也没像你这样……”
“你听狗在叫……”
“流浪狗啦!疑神疑鬼!”她不再答理我了。
做家人和做恶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掩饰对另一方的鄙视和轻蔑。
这一夜我没有办法睡觉——狗叫声一直在闹腾。
04
第二天一早,我走进教室。
埃博拉的座位上空着,一群人围着一张报纸。
“嘿嘿,登了没?登了没?”有人在兴奋地询问。
我把书包放进抽屉,尽量不去看那个方向。
“这里,这里,有!”另一个人也兴奋地回答:“看,某中学初三学生艾某猝死……”
猝死?!
真的死了吗?
他被我的血毒死了?!
登报了!
为什么登报了?!
这么快就登报了?!
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我深呼吸,再深呼吸……
“嗨!”一只手拍到我的肩膀上,我吓得一跳,心脏也几乎从嘴里跌出来。
“干什么你?!”我回过头,瞪着拍我的人——李小松,试图用愤怒掩饰慌张。
“胆小鬼!”李小松回敬,但并不生气,“你昨天走得太早了,没见着好戏!”他朝埃博拉的座位努了努嘴:“那位,死了……”
我正从书包里往外拿笔袋——笔袋落在地上了。
“哈!”李小松斜着眼嘲笑我的失常,“我还以为你会大叫万岁呢!”
“我为什么要大叫万岁?!”我把笔袋拾了起来,强作镇定,“怎么好端端地就死了?”
李小松耸耸肩:“不知道,可能是过劳死吧!体育课上他被罚了一百个俯卧撑,估计心脏什么的受不了,也许那家伙本来就有心脏病自己不知道,反正,他回来喝了饮料,背着书包往外走的时候就一下子倒地上了……想不到吧?那家伙原来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啊!”
过劳死?!这就是最后结论吗?
“就这么死了?没送医院抢救吗?”我咽了一口唾沫,试探着问,“难道医生并没有查出他死于中毒?”
“怎么没有?!可是120还没到医院人就断气了。”李小松叹了口气,但绝不是为了死者惋惜,那只是为他下面要说的话做铺垫,“张昆品这次可惨了!现在埃博拉的老爸老妈哭天抹泪地揪着他不放,就说是他罚埃博拉做俯卧撑惹的祸,要他赔一条命呢!警察也来了,把张昆品带走了,估计他们也觉得这是他的责任……”
“我表姨就在那家医院里做护士,抢救的时候她刚好在场,”一个瘦小个子的男孩加入了我们的谈话,他叫韩涛,和我一样,属于长期被埃博拉一伙人欺负的对象,这一番话不知道他已经重复了多少遍,“医生都说查不出原因呢!所以就用两个字来总结‘猝死’,我表姨说,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猝死的年轻人特别多,一个月就收了七八个呢!说是什么亚健康,心血管啊,脑溢血啊,总之就是年轻人得了老年病……听说要把他的尸体送到法医那儿去解剖呢!我看哪,这就叫报应,不是不到,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报应就到……”
韩涛摇头晃脑地念出的十六个字,让我的身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呼吸越来越困难。
你是对的,我安抚自己,埃博拉本来就应该消失,没有人为他痛苦,没有人为他流泪。
可是张昆品呢?
杀人的是我,被带走的却是他。
张昆品不是坏人,虽然他要求苛刻,也总是喜欢用高强度的运动折磨学生,但是他也会在野游时背着崴伤脚的学生从山顶一直到山脚,他总是教训埃博拉也是因为讨厌后者嚣张的作为。
万一医生或者法医永远也查不出死因……一百个俯卧撑害死一条命,埃博拉的父母会把他告上法庭,我不知道法官会怎么判,但是我知道新闻媒体会如何声讨他,网络大军会人肉出他的住址、家人、丑闻、绯闻——如果他有的话,学校也许会迫于压力开除他,从此之后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份体育教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