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进行时
文/漆雕醒
01
又一只蚊子从我的胳膊上跌落下来,我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捏起来,轻轻一捻——它的尸体,我的血。
整个过程它没有丝毫挣扎——因为在我出手之前,它就已经死去。
我的血有毒。
两天前,我的血毒死了一条哈巴狗。
那个白乎乎的小东西是楼下曾奶奶的心肝宝贝,每天傍晚总会活蹦乱跳地跟在老太太的脚边,小尾巴摇得直让人担心它会脱落下来——说实话,在它咬伤我之前,我还蛮喜欢它,偶尔还会从家里偷出些鸡爪子卤猪蹄之类的让其大快朵颐。
到现在为止我也没弄清楚是什么刺激了它——没有任何征兆的,它就那样扑了过来,狠狠地在我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我惨叫着跌倒在地,我的血从它的下颌滴落下来,它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嘴角,又舔了舔地面——其实腿上的剧痛没有吓到我,倒是它的神情吓得我全身发软——它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块美味的骨头。
动物永远喜欢鲜血,杀戮是所有动物的本能——毫无疑问,我的血激发了它的本能。
“救命!救命!”我尖叫——这不是一个十五岁男孩在面对危险时的最佳表现,尤其敌人还不到我体积的十分之一,然而恐惧已经让我顾不得脸面。
人群围过来,狗的鼻子上中了一块石头,它呜咽着跑掉了。
当天半夜,哈巴狗死了——我听见曾奶奶的哭号声从楼下冒上来——几乎掀翻了我家的地板。
“不知道怎么了,”我听见曾奶奶对着一个询问的邻居哭诉道,“昨天抱回去以后就蔫巴巴的,什么东西都不吃,也不喝水,到了晚上就开始吐白沫,四肢不停地抽搐……”
很明显这是中毒的症状。
而在它咬我之前,还是一只颇有杀伤力的狗。
从时间上推测,我的血就是它最后的食物。
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那只狗是死于我的鲜血了,就像那些蚊子死于我的鲜血一样。
我的血为什么会有毒?
也许从出生起它们就是有毒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被证实,电视上不是常常这样演吗?主人公总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自己有特殊的能力。
心跳在加速,是的,我很害怕,但又不仅仅是害怕,还有那么一点——兴奋。
02
下午,我一瘸一拐地走进学校大门。
初三了,最后一年的冲刺,在这种关键时期,一个小小的伤口当然不能成为耽误功课的理由——热浪将我的汗水一拨一拨地从体内抽出,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我走进小卖部,买了一盒冰激凌。
一大勺放进嘴里,清爽立刻遍布到毛孔。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包装盒上的小字:羧甲基纤维素钠、单硬脂酸甘油酯、吐温80、瓜尔胶、刺槐豆胶、黄原胶、海藻酸钠、卡拉胶、乳酸、柠檬酸、乳酸钠、柠檬酸钠、食用蓝莓香精、甜蜜素、苋菜红、亮蓝……
宋成从我的身边走过去。
“顾小鹏,还不去教室,马上要上课了!”
“呀?休完假啦?不是说下礼拜才回来吗?”我有些惊喜地看着他——宋成是我的化学老师,我们的关系一直很不错,说话也相对随便,没有一般老师和学生的拘谨。
“校长亲自催,敢不回来吗?”他皱着眉头瞟了一眼我手里的冰激凌盒,边走边说:“不要再吃这种垃圾食品,对身体没好处的。”
其实不用他开口,我也倒了胃口。
那一个个陌生的化学名词此刻就像一只只老鼠的小尖牙,在我的大脑里发出令人不快的噪音。
我走到垃圾桶前,把剩下的冰激凌扔了进去。
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埃博拉正对着我狞笑。
“瞧瞧,瞧瞧,这可真是老师的乖宝宝啊!”
“埃博拉”是一个外号,这家伙本来的名字叫艾博,估计他的父母原本是期望他能博爱,或者考上博士,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们的儿子从没有博爱精神,更没有成为博士的潜力,却更像那臭名昭著的病毒,四处为祸。
我的嘴被捂住了。
宋成已经走进了教学楼。
四五个不友善的家伙将我又推又搡地带到了校园最僻静的一角。
“这么浪费?!身上肯定是钱多痒痒了?”埃博拉学着电视里古惑仔的模样,流里流气地颠着身子:“跟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怎么样?”
书包被旁边的人拉走了,书本和笔散落了一地,一张五十,两张一元的钞票都被找了出来。
我恨恨地仰头瞪着埃博拉,他的个子很高,虽然还不满十八岁,但是已经有一米八三左右,这种身高优势使得他天生具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是不是要哭啊?”他做出一副哭丧样,“呜呜呜呜,我要告诉老师去……老师,老师,我的钱被他抢走了,老师怎么办哪?”
他尖着嗓子,摇头晃脑地模仿着他假想中的我,惹得他的同伴们一阵阵大笑。
这种侮辱比威胁更有效,但是他还是没忘了补充:“去告吧,大不了挨处分,最多开除我,我又不会死,也不够年龄坐牢,就算坐牢了我还有兄弟呢,可是你就惨了,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觉得自己能挨多少次?”
说完这句话,他给了我两记耳光,然后朝我的肚子和小腿各踢了一脚,最后那一下刚好踢在我的伤口上,我忍不住哇地抱着腿大叫着跌坐在地上。
嚣张的笑声中,抢劫者们离开了。
剧烈的疼痛不仅仅让我丧失了反击的力量,同时也丧失了尊严。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被他们抢劫。
一个月内的第三次。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因为他们强壮,因为他们高大,因为他们人多,因为他们无所畏惧,而我却瘦小胆怯懦弱,因为他们是杂草,如果没有办法把他们连根拔起,他们便会疯狂生长,他们的报复力和他们的生命力一样强悍,他们不在乎前途,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我一直在害怕,于是他们也就一直利用我的害怕,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我的恐惧和忍受没有为我终结噩梦,一切将会无限止地恶性循环下去……即便我离开,谁知道下一个学校里会不会有另一个埃博拉?
病毒总是到处都有的。
我忍不住要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世界末日,幸存下来的,是善还是恶?如果二者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会是哪一个?
这个问题太抽象也太深奥了,不适合一个十五岁的人去思考,更不适合由一个十五岁的人来回答。
等我收拾好东西走到教室门口时,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五分钟了。
化学老师宋成抬头看着我,眉头紧锁,但眼神里并没有责备。
“赶快回座位吧。”
他柔和地说,毫不介意地展示他的偏心。
老师总是会对成绩好的学生另眼看待——不过这或许也就是我被埃博拉选中的原因之一。
下课之后,我被宋成叫到了一边。
“你的脚怎么了?”他问。
“被狗咬了。”我回答。
“那脸呢?”他又问。
头发被揪过,肯定是乱蓬蓬的,脸上挨的那一记耳光不轻,一定又红又肿,鼻子流过鼻血,也许没擦干净……
宋成用他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艾博:“你不用害怕,你可以告诉老师……是艾博那些人?”
现在已经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了。
某种与尊严相关的东西在我的体内膨胀。
“摔了一跤。”我撒谎。
这是最愚蠢但也是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因为不会有证据。
宋成瞪视了我几秒钟。
“回去吧。”他叹了口气。
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
我交了假条,拿了书包准备回家,通过窗口看见操场上的埃博拉正不知为了什么被罚做俯卧撑,体育老师是个比埃博拉更强壮的家伙,所以后者没有反抗。
埃博拉的课桌上放着一瓶橙汁饮料,这家伙对自己的身体倒是并不含糊。
红色滴入橙色,会是什么颜色?